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风鬼(1) ...
-
药的副作用显然并不只是让鸥北殊短暂失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廖羽不得不到处去寻找一种叫做“天滋草”的药草,以帮助鸥北殊恢复味觉。
出发前,他一如既往地来到鸥北殊的房间,他的房间的陈设非常温暖,窗台有形似向日葵的橙色插花,墙壁上悬挂了几幅青绿山水画。
这几幅画都由白梓幽所绘,右下角盖有她的印章。一扇打满了竹影的屏风将房间分割成两个空间,绕过它,便进入了鸥北殊的卧房,他这几日一般会坐在窗前,听管家向他汇报城里大大小小的琐事。
但今天,廖羽没有看见鸥北殊,他的视线落在圆桌上,上面的茶杯打翻了,茶水顺着桌面滴落到地上,在接近床的位置的地方,有一张污损的纸。
廖羽走过去,蹲下身,将纸拿在手里——纸质粗糙,还有斑斑血痕……他闻了闻,纸上面有着一股异常的香味,显然这东西并不属于鸥北殊。
管家走了进来,他疑惑地“诶?”了一声,问:“少爷呢?”
廖羽将纸揉成团,然后说:“我去找他。”
鸥北殊是走窗户出去的,廖羽顺着他留下的痕迹一路跟随到了闹市,这里人来人往,很难发现鸥北殊的身影。
他走进机巧楼。
机巧楼设立在闹市的中心,其周围有许多守卫把守。其中一楼是对普通市民开放的,人们可以合法的从中卖出或买进消息。
要是某些消息涉及到了机密内容,市民可以申请进入二楼,这里会有专门的处理小组,对消息进行辨别、分类,然后判断是否为可售信息,
不可售信息会经由管理者的手被递上三楼,这里有以白梓幽为首的善后组,他们会迅速麻利地清理知晓这一切信息的人。
廖羽不是来找白梓幽的。
“哦,小少爷?”周明月走了过来。
“你识得这种香味吗?”
周明月将纸团接了过去,展开,说:“这种纸很是常见。”说着,低下头闻了闻气味,“这世间有四大神香——翠柳绕指柔,梦有锁魂香,三缕飘九城,风鬼月下舞。
其中风鬼最为奇特,它的香味闻之目眩,让人有飘飘欲仙之感,据说只要闻了一次便会上瘾,且难以戒除。
刚出的那会儿,这香确实盛行,不过,谁也没想到,少爷会带着守卫抄了当时的百香楼,将所有的香付之一炬。并且将唯一知道配方的李忠,斩首示众。
纸上的这个香,便是风鬼。”
廖羽对此事也略有印象,他记得鸥北殊斩下那人头颅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那个李忠,还是个美男子呢,可惜呀,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他还有一个妻子,叫方柔,现在在翠轩阁当歌姬。”
廖羽记住了这个名字,临走前他问周明月:“鸥北殊为什么要杀李忠?”
“小少爷,你应当去问少爷。”
廖羽很快找到了翠轩阁,但他不敢贸然进去,一些打扮艳丽的女子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门口,嗲嗲地呼唤来来往往的行人,要是碰着荷包有些鼓的冤大头,便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将人硬生生拽进去。
翠轩阁,是个远近闻名的,令人快乐的地方,只要踏入那个门槛,你就会忘却忧愁,所以即使它存在问题,也没有人将它捅到鸥北殊面前。
“公子~”
廖羽顺着她的动作,走进了阁中。
绚丽的烛火远远不及珠宝的光芒,每一张摆开的桌子上满是晶莹,堆叠在角落的箱子,被黄金白银撑得合不拢盖。
随处可见的彪形大汉把守着每扇窗、每道门,他们腰间的刀划开人的脖子,就跟撕掉一张纸一样容易,他们的眼里流露出近乎麻木的凶狠。
现在,这些人很快注意到了刚进来的少年,他的气质不俗,样貌更是出众,即使在美人如云的这里,他也依旧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老鸨也起了歪心思,正准备过来,就听一声“廖羽”,那位少年就转过身,看向门外。
“鸥北殊,我总算找到你了。”廖羽说。
鸥北殊手里提着一个男孩,现在,他将人放了下来,说:“有事吗?”
“先别问我,你来这干嘛?”
鸥北殊:“他走丢了,带他找他娘亲。”
“找到这里来了?”
“我娘就在这里!”男孩说着晃了晃鸥北殊的手。
“老鸨。”鸥北殊一出声,那老鸨浑身一抖,忙迎了过来,满脸堆笑着问:“诶,少爷,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廖羽:“西北风。”
“廖羽。”
“我不多嘴。”廖羽做了一个封的动作,但是鸥北殊没什么反应,廖羽想想也是,鸥北殊现在就是个瞎子,全靠声音和记忆辨别方位。
老鸨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她递了一个眼神,大门随即合上。
鸥北殊并不在意,他继续问:“方柔呢?”
“方柔?这我不清楚,也许她回老家了吧?”
男孩急忙说:“没有!我娘没有回老家,她不可能丢下我的!”
“你娘?我可不知道方柔有个孩子。”老鸨有些意外,除此之外便是被欺瞒的愤怒。
“你当真不知方柔在哪?”鸥北殊的语气变得有些重了,说到“哪”的时候,是咬着字吐出来的,他的眉毛往中间一蹙,因为失明,眼睛却越发深邃。
“少爷,您也知道,我们大家都是本分人,这些年来,从没给您惹过什么麻烦。您可不能因为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就来责问我们,多伤和气啊!”说着,还佯装着抹了抹眼泪,余光却一直落在鸥北殊的眼睛上。
鸥北殊:“她在这。”
老鸨见他如此固执,脸色变了变,但仍好声好气地道:“好吧,您要是这么以为,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我带你们去方柔屋里看看——她在不在那。”
廖羽见鸥北殊没有跟上去,想必是这里太多脚步声,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便抓着他的手臂,为他带路。
几人一上楼梯,便听到无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一张张门后面传来。
廖羽倒退几步,如遭遇了洪水猛兽般,面色惊恐,他退后时脚踩了鸥北殊的脚,后者抬起手,将两个软绵绵的物事塞进了他的耳朵。
声音确实小了许多,廖羽感激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鸥北殊:“没事,你只要把脚拿开就好了。”
“哦!”
老鸨推开一扇门,说:“两位少爷,进来吧。”她的身影没入房中。
廖羽三人先后走进了房间,老鸨拿着蜡烛正在点香,她回过头,说:“看来她不在这,要不两位看看,她会不会躲到胭脂盒里了。呵呵……”
廖羽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他看到床上被褥整齐,旁边梳妆台上放置着各种华贵的首饰,抽屉敞开着,有一堆信件,打开信件,里面都是些肉麻的情话,皆来自一个叫做吴让的人。
廖羽注意到其中一封信似乎有些古怪,其他信用的都是赤金堂的好纸,而这一张却纸质粗糙,他放在鼻边闻了闻,正是风鬼!
他将信纸折叠好,放到腰间,然后走回鸥北殊身边,凑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风鬼。”
“什么?”鸥北殊的神情陡然凌冽了起来。
“你不是追着那条信息来的吗?那封信?”
“什么信?”
“……”看来鸥北殊确实是没有看到那封信。
“既然没有,那我们就走吧。”鸥北殊说着,转过身去。
“两位来都来了,要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廖羽眼前一黑,往下倒去,鸥北殊听着声音往旁边一捞,但随后,自己也失了力气……
“叮叮当当”是锁链碰撞的响声,鸥北殊被锁住手脚,后背紧靠着冰冷的墙,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感受到头顶上不断有水滴落,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对面坐着的女子,叫方柔,她已经盯了他半晌。
“你还记得我吗?”她沙哑着声音,问。
“方柔,你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与你无关。鸥北殊……你为什么叫他们捉了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你哭了?”鸥北殊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哽咽声,皱眉问。
“我是叫你来救我的,现在好了,我再也没可能从这儿出去了。你还害了我的孩子,你真是个瘟神!”
“他们让你在这儿做什么?”
“五年前的那一把火,你怎么不烧干净些?一个月前,他们在百香阁的废墟底下发现了一枚玉佩,那上面有风鬼的制作方法!现在,大家都疯了!疯了!”她努力压制声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门外的人的警惕,他推门走了进来。
“说完了吗?走吧。”
方柔站了起来,说:“这个人害死了我丈夫,你们说过会为我报仇的,你们什么时候杀了他?”
那人不耐烦地说:“很快,你不用着急。”
“好,我信你们。我想再跟他说一句话。”
“嗯。”
方柔慢慢地走近鸥北殊,手指不断揉捏着手帕,等近到鸥北殊面前,她拿着手帕一巴掌呼在鸥北殊脸上,打得他的脸往右侧偏了过去。手帕轻飘飘落在他的身上。
廖羽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差点没背过气儿去——白色透明的轻纱笼着他的腰身,若隐若现的曲线有种梦幻般的魅惑,脚腕处用红线绑着,串了几个铃铛,他一有动作,铃铛就会不断响动。
门打开了,进来一个浮夸的男人,他看起来最少也有两百多斤,整个人就是一大团肥肉,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是乌漆麻黑的两个黑豆,走起路来,地面都得颤上一颤。
这是鲛珠城头一号富翁,姓常名富。
他一见廖羽,眼睛都看得直了,口水稀里哗啦一股劲地往下流,奢华而低俗的衣服上满是一块块、一条条的污渍,想想就知道是些什么东西。
廖羽真心有些犯呕!
“美人儿~我来了。”
廖羽“啧”了一声,往旁边一偏,肥肉就径直地撞向了墙,只听“砰”的一声,这人就哼哧哼哧地喘不过气来了。但他好歹喘过气来了,然后将手抬起,往旁边抓去,廖羽便哄他,说:“大爷~你看奴家被这么绑着,怎么好服侍您呢?”
“但他们不让我……”
“您听他们的?您还是自己舒服要紧呀!”廖羽扮起娇嗔的样子来,竟不违和。
“美人儿说得对!我付了钱,想咋样就咋样!还是美人儿聪明。”
“那是,来~快取了吧。”
“我没钥匙。”他说,然后伸手抓住链子,手上一使劲,链子便断作两半,真是可怕的力量。
廖羽想着:也许可以利用一下。
所以他也不急着走,继续说:“奴家害羞,那些人随意就脱了奴家的衣服,要知道,公子您都还没碰过我呢!他们倒先碰了,您如果不找他们算账,可真说不过去!奴家可看不起你哦。”
常富一听,确实有些道理,便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只听几声“砰砰”过后,他再度打开门,搓着手走了进来。
“美人儿~”他谄媚地笑道。
“哎呀,公子!我跟您说,您要跟我,您可就亏了,事实上,还有比我更漂亮的呢!老鸨真是的,怎么能让我来污了公子你的眼呢?”
“更……漂亮的?”他瞪大了眼睛,色上心来。
“是啊,叫小北殊,生得可美了!那身段、那姿色,啧啧啧,连我都要逊色十分!”
“真哒?!”
“嗯!真的!”
“唉,不过他们是不会给您看的,您如果真要看,就得跟着我。”
“好!”
这么说着,廖羽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他抓起一个昏迷的打手,几个耳光子过去,这人就被打醒了。
“饶命!”
“小北殊在哪?”
“什……”
廖羽皮笑肉不笑地重复道:“小北殊——在哪!?”
“地下室……”
“带我们过去。”
地下室的入口可以说是非常隐秘,因为它是从湖里伸出来的一条通道,由荷花掩映着,进入其中,很快就能见到一扇门,推开门,便有香味儿扑鼻而来,常富捂住了廖羽的鼻子,说:“别闻。”
廖羽本该把他推开,但神奇的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事实上,当常富在他耳边说“这是风鬼”的时候,廖羽听出来了他声音里的异样。
廖羽屏住呼吸,常富走到前头,抽出匕首,干脆利落地结果了打手的生命,然后他头也不回道:“跟我。”
他们又走到了一扇门前,从门里面传来了萎靡的声音,这些声音从不同的喉咙里传出,音色迥异,但殊途同归。他们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躺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穿着华丽的、有装扮普通的、有衣衫褴褛的……
这些人像是沉浸在梦中般,双眼空洞,嘴里不断发出各种声音,他们往往就近抓着个人来上一番云雨,待精力耗尽,他们又会向人索求更多的香。
耗尽家财,衣衫逐渐破旧的,很快就被丢弃到一边,苟延残喘,直到一命呜呼。
“风鬼这种香,可以很快地摧毁人的意志,一旦流行,对鲛珠城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廖羽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鸥北殊会杀掉李忠。
“他们发现我们了,走这边。”
从一条甬道,直接转入圆形平台,再往里走可以看到一排排的铁笼子,里面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们衣不蔽体,眼神绝望。
“她们是这种香的原料之一,大都是外面那些人的妻子、姊妹或者女儿……往这边走。”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人,他穿得一身黑,面目严肃,一见到常富,便停下脚步,说:“少爷就在最里面的房间,你们先过去,我去把人引开。”
“庄何!”
“周明月,你确定你告诉小白了?”
“她马上过来。”
“那就不需要操心我。”
庄何说着,径直离开了。
周明月褪去伪装,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粗眉大眼,身材挺拔,虽然说起话来一本正经,但性格却是风趣的。他道:“走吧,小少爷。”
“嗯。”
鸥北殊听到声音,慢慢地抬起了头。
“北殊,好久不见。”
“柳明涯,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搞什么名堂?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而已,但你真的太碍事了。五年前,你把李忠杀了,现在还来搅我的局,我真想杀了你!”
“你不敢。”
“没错,我不敢。不过,你这样真的好吗?这可是你母亲的生意。你一次也就罢了,这一次还来……”
“那又如何?是她错了。”
柳明涯:“好吧,再见。”
柳明涯一走,门又再次打开,这一次他听到一前一后两种脚步声,还未等那人开口,他便说:“廖羽,去救方柔,她出事了。”
廖羽一听,满脸无奈地说道:“我又没见过她,我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怎么救?”
周明月发现这个锁链是特制的,短时间内还真没可能打开,他道:“方柔的右眼有一块疤痕。”
廖羽很想知道,鸥北殊为什么不让周明月去,而是让自己去,但他没有现在就问,而是马上转身,向着还没有走过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