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华沧海》Pre染

46、归来

　　天与地好像在彼此靠近，边际的那朵雨云忽然烧红了，却落下纷纷扬扬的雪，树叶无风自动，“刷刷啦啦”，落地成灰。
　　那处，灯火辉煌的城主府，人们慌作一团——“城主不见了！”“城主不见了！”
　　那处，破烂的屋檐下，一群孩子失魂落魄地转着圈圈玩游戏，刘大说：“真是好孩子。”
　　那处，高远的云天，霜河霜霜自相残杀，以血染红了鲛珠脚下的台阶……
　　有人说：“对弈者从来不是你我。”
　　没有闪电，却有雷声隆隆，一处屋舍轰然解体，黑暗中，他飞快掠过，将梦魇中的姑娘护在怀里。她的睫毛颤颤巍巍地扇动着，呈现苏醒之状。鸥北殊命令廖羽：“疏散人群。”廖羽隐去了。鸥北殊提着剑，仍旧转身面对狂暴了的庞仇。
　　这处短兵相接，便有乾坤戟从九霄冲来，鸥北殊以血祭器，镰刀猛然飞出，若渴血的蝙蝠。他们缠打了一阵，又各自分开，皆领了神兵，“锵锵”数十声，急如雨点。鸥北殊吃了一击，不躲，将剑刺去，退开，又“锵锵”数十声，石破天惊！
　　“庞仇！”鸥北殊喝道。
　　“死！！”庞仇因愤怒，五官挤作一团，他的乾坤戟毫不留情地穿过鸥北殊的胸膛，将他挑起，犹如挂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鸥北殊的头颅无力地向下垂着，他的手就像两根烧火棍，直直地放在身体两边，他的眼前是黑红的，因为血，也因为绝望。他听得清，人们的哀嚎声、求救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许他真的快要死了……他笑了下，却换来一阵猛咳，他的手抓着乾坤戟，艰难地抬起头，坚定的目光死死地锁着庞仇。
　　“我怎能背离我的誓言！”他大声呼喊，毫不怯懦地将身体抽离乾坤戟，听得皮肉响，听得惊雷吼，他的脸色犹如黑色的雕塑般庄重。
　　廖羽沉下心，继续疏散人群。
　　庞仇心里冷笑一声，将乾坤戟背在身后，道：“白家后人，倒是有几分骨气。”
　　鸥北殊面色冷峻，回道：“跟你这个叛徒比么？！”
　　“叛徒？”他砸吧着这两字的滋味，眼底暗流涌动。
　　“你何必装模作样，真是有够恶心的。”
　　“你知道些什么？！”庞仇大吼出声，随即伸出鹰爪般的手往鸥北殊抓去，后者微微侧身，在两者错开的关头，一刀下去。
　　庞仇将头颅重新安好，情绪也随即稳定了下来，他道：“你是故意激我的？那你可浪费了一次大好机会。”
　　没想到即使是砍下他的头颅，也不顶用，那么他的弱点究竟在哪？鸥北殊一边耐心观察，一边思索对策。
　　恰逢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廖羽大叫着“混蛋！”冲到了他们中间。
　　乾坤戟正对着廖羽，眼看着即将把他贯穿，就在这个关口，他消失了。甭说庞仇吃了一惊，就连鸥北殊都有点意外。
　　“鬼域，启。”廖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与此同时，以鸥北殊为起点，出现了一个血阵。更为奇特的是，原本平静的天空，风暴骤起，且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方圆百里的乌鸦受到召唤，麇集于它的边缘。又过了一会儿，鸥北殊感到背后一冷，当即皱着眉头，无奈出声：“廖羽。”
　　“看着吧，我可以保护你的。”话音一落，就有无数黑雨落下，廖羽撑开伞，为鸥北殊打着。那些黑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了一个个水洼，粗略扫过去宛若一面面明镜，这些明镜逐渐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忽然，它们中间的水开始往回滴落，或者说，世界被翻转过来了。
　　庞仇：“鬼域？！”他的声音异常尖锐，且充满了愤怒，“你胆敢对我使用鬼域？！”不好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头来——“你的妻子是个怪物！”“杀了他们！”
　　“叛徒！叛徒！叛徒！”
　　一个穿着紫袍的人从他们中走出，说：“鬼域，启。”
　　“不，不要伤害我的妻！你们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们。”他们大笑着看好戏，对他的哀求置之不理。
　　“啊啊啊啊！！！”妻的惨叫和他的哭嚎混合在一起，也抵不过这场冷酷无情的暴雨。
　　他们是被雨声迷惑了么？所以未曾听到他的哀求？他们是被那身紫袍迷惑了么？所以未曾看到他为他们战斗受下的伤？
　　他真后悔，那时的“我从未背叛你们！从未！”，他应该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或者“我定让你们付出代价！”这样的狠话，而不是像只丧家犬似的可怜巴巴寻求理解和救赎。
　　“住手！！”
　　然而他犯下的最大的错，大概就是信了白尊的话。
　　“我可以放了你的妻，只要你陷入沉睡。”他依旧面无表情，话语却坚定有力，使人不得不信服。
　　可笑！可笑！！
　　不要答应他！闭嘴！闭嘴！闭嘴！！！
　　“好……”
　　回忆就到这里了，庞仇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同时也泪流满面。
　　“原来，竟是你们！”他有种即将解脱的预感，因为在他空荡荡的胸膛里，重新有了音乐，是哀鸣啊，他妻的哀鸣！今日，就在这儿，命运让你们重新唤醒了我，我不信，你们还能再杀我一次！我不信天道会待我如此不公！
　　他的眼神是如此冷静，微微闪着寒光。乾坤戟护在他身前，长柄上的三首金乌图案慢慢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有点奇怪。”鸥北殊道。
　　“我的鬼域可以收拾他的，别担心。”
　　漩涡止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色的天空，月儿像是满饮了一杯烈酒，熏得脸蛋都红了半边，它孤傲地投射下冷冷的白光，照不亮黑幽幽的远山，也照不亮纵横交错的街道，更照不亮人们充满绝望的心。
　　“爱妻？”庞仇错愕了。
　　只见她从虚无中而来，美艳多情的模样我见犹怜，特别是那双眼，像是能勾人魂魄似的，带着秋波，天真温柔，而那两瓣唇，像是用最鲜艳的玫瑰花粉抹的，那么可爱！她轻轻地笑了笑，伸出手，唤了一句“夫君”。
　　“你，回来了……”
　　鸥北殊：“廖羽，你打开虚无了。”
　　廖羽：“……哈？”
　　鸥北殊：“……你，真的很会添乱。”
　　廖羽：“……”
　　魅惑的视线扫了过来，狐媚般的眼角微微往上一挑，左手叉腰，右手自然地垂放着。
　　“皇子，可巧，是你放了我？”
　　廖羽：“……”他呆呆地站着，眼前的景象显然出他意料。鸥北殊不愿苛责，便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并轻声叮嘱：“找到机会就跑，不要管我。”
　　庞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魅惑，似乎怕她突然消失似的，神情紧张。魅惑软绵绵地依到他怀里，秀手往鸥北殊一指，说：“那张皮，我看了不舒服，你帮我剥了它！”
　　闻言，廖羽将牙一咬，握拳便要出去，鸥北殊伸手挡在他的胸前，摇了摇头。
　　鸥北殊：“交给我。”
　　廖羽以为鸥北殊是在逞能，心下更加郁闷懊恼。他本想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保护他，不曾想，他在地狱运用自如的力量，到了人间，到了鸥北殊身边，反而屡屡出错。他不像是来保护他的，倒像是来寻仇、来害他的。也许，他不该回来……
　　“呆在这里别动！”鸥北殊说着，人已经冲到魅惑跟前几步远的地方，只见她双眼眯缝，手那么一晃，指甲便成了锋利的刀片，庞仇急忙上前护卫。
　　这时，鸥北殊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向着庞仇展开，庞仇死命刺去，只听“哗啦”一声，扇子被划开的同时，鸥北殊消失了。
　　魅惑死死抓着庞仇刺过来的剑，道：“看清楚点，夫君。”她的眼里怒火翻涌。
　　“爱妻……”他打了个冷战。
　　那一瞬间，廖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幸亏最后鸥北殊没事，他松了口气。
　　“白家的小兔崽子，就只会暗地里搞偷袭！几百年来就这一个德性！”魅惑尖声尖气地骂道。
　　廖羽：“这是战术！”
　　“战术？不过是垂死挣扎。真难看。”
　　廖羽还想再怼回去，鸥北殊用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别说了。”
　　伤口还在流血，但疼痛感相较于之前已经减轻了许多，由此可见，他的自愈能力确实有了极大的提升。鸥北殊镇定地看着他们，心想，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怕是奈何他们不得。可如果说要廖羽参与到战斗中，联想到之前的状况，他不免有些担忧，但是某种秘密的情绪战胜了这种忧虑，他选择相信这个鲁莽的家伙。
　　“你去牵制魅惑，我来对付庞仇。”
　　虽然说是中规中矩的作战方案，但是对于廖羽而言却有特别的意义，即是说，他将与鸥北殊并肩作战，且是在他随时可能拖后腿的情况下——鸥北殊如此信任他，他如何不得意？
　　廖羽斗志昂扬地保证道：“交给我！”
　　鸥北殊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化身迅猛的猎豹冲向庞仇，拥有水牛般健壮体魄的敌人，投下轻蔑的目光，他那象征性的肌肉好比坚硬的盔甲，碰着鸥北殊的剑，也毫发无损。
　　前两次的失败，多少影响了廖羽的自信心，他打得畏首畏尾，而且看起来心不在焉。
　　“皇子，你从地狱而来，可曾见过我们的老朋友？”她的铁爪顺着廖羽的喉结往下，眼尾泛着霞彩般的色泽。
　　“……”廖羽挥开她，倒退几步，拉开距离。
　　“这个天下马上就要改头换面了，如果你现在跟我走，我们可以保你，而且这里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条件，那就是，你得听我们的。”在她心里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拒绝这个提议，毕竟，相较于魂飞魄散，成为他们的傀儡显然要更为划算。
　　廖羽听了，嗤笑一声。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的“做梦”二字，吐珠般从嘴里跳了出来，而这也彻底激怒了魅惑。
　　眼下的天际还是一片黛色，不一会儿，那掩映在雾中的群山，掀开雨帘，显露出弯弯曲曲的轮廓，它们的上方撕开了一道金色的裂缝，其中有暗红色的、即将沉沦的光芒。
　　“结束了。”魅惑的声音响在耳侧。
　　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就是十魔的力量么？不管他变得多强，对他们而言，他都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廖羽的视线追随着鸥北殊，他想：到底是我错了，其实没有我，对你来说反而更好。我为何想不通，非要回到你的身边……
　　鸥北殊心里一惊，他忙回过头来找寻廖羽，不曾想就在这个当口，庞仇举起了乾坤戟。
　　“……”廖羽就像一个盾牌，及时地为鸥北殊挡住了这一击，他低下头，看着贯穿了自己身躯的兵器，空洞的眼睛里，波澜不惊。
　　“我的身体？！”他惊讶地叫了起来。
　　鸥北殊看到廖羽胸口上空洞的瞬间，脑袋嗡的一下，搅成了一团浆糊，随后眼底的光渐渐变得昏暗，他试图转过脸去，可视线却跟钉在了那里般，移不开。他的心里生出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
　　“廖羽，快跑！”画镜从他怀里冒了出来，她看到了那个鬼魂，焦急地喊道。
　　魅惑：“失去了魂魄，身体还能活动自如，不愧是我们看中的人。那，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说着，她的铁爪就要把鬼魂捏碎，然而，就在这时，他化为了一团黑气，消失了。魅惑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目光陡然变得危险起来。
　　“廖羽……”鸥北殊的手抬到半空，又无奈地放了下去。
　　廖羽眼看着自己的魂魄消失，眉头一蹙，朝着魅惑撞去，她举起铁爪，就要抓下，廖羽本能地停住脚步，他抬起头，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
　　“爱妻！！！”
　　鬼魂的右手穿过了她的胸膛。
　　“什么时候？”魅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屈辱使得她在道出疑惑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
　　“我总在想为什么我的召唤屡屡失误——”鬼魂说着，廖羽接过话，继续道：“然后我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鬼魂：“我的身体，正在接近我。”
　　廖羽：“我不再是鬼。”
　　鬼魂：“而是一个即将复活的人。”
　　庞仇气急败坏地提着乾坤戟往这边冲来，鸥北殊急忙挡在他前进的路上。庞仇这下失了方寸，攻击也变得漏洞百出，鸥北殊抓住时机，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
　　魅惑眼睁睁看着庞仇死了，只是有些郁闷，她道：“又得做个新的了。”话题一转，她告诉廖羽：“我的任务完成了。”
　　“什么任务？”
　　“他杀死了，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