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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木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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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黑乎乎的箩筐里望去,繁华的街道上,彩灯高悬,她推了推盖子,哭着说:“爷爷,我想出去。”
何大爷戴着斗笠,腰间挂着个木偶,木偶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快到了,快到了。”他这一路上一直重复这句话。天气那么冷,他穿得却很是单薄,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疑神疑鬼地转动着眼珠。
忽然,打对面来了两个黑衣人,他们一人抓住老头的一只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到了巷子里,路人习以为常得并不加以理会。
“钱呢?!”其中一个黑衣人揪起老头的领子,凶神恶煞的眼神跟毒蛇如出一辙。
“那里,那里。”老头哆哆嗦嗦地指着箩筐。另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随后半蹲下来,扯下他腰间的木偶。
“哟,这模样倒是不错,可以卖给罗大娘。”他掀开盖子,看到一个小鸟似的女娃娃,她生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因为害怕,她的身体不断颤抖,豆大的泪珠挂在眼角,竟忘了落下。
“呜呜呜……爷爷……爷爷……”她哀求爷爷不要卖了她,但老头只是蜷缩着,就像一只垂死的老狗。
黑衣人捏着女孩脏兮兮的脸蛋,阴险地笑说:“你爷爷他欠了债,欠债就得还!小姑娘,认命吧。这个畜牲不会救你的。”
女孩表情呆滞,渐渐地不再哭了,寒冷的冬风吹拂着她,洁白的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雪,就像记忆里漫天的梨花。她转过脸,看着老头的背影,一丝恶意从心底萌芽、生长直到变得繁茂。
……
今日,店子里来了两个客人,他们穿着黑衣,声音有些怪异,不过罗大娘向来不在意这些,只要有她中意的货物,来得是牛是马、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打开箩筐,瞧了一眼,摆出了“五十两白银”的价格,但客人们似乎并不满意。
“罗大娘,您看看这货色,怎么说也得值个百两白银吧?”
罗大娘觑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真会开玩笑。”
那个黑衣人还想讨价还价,另一个人推了推他,两人交换了眼神,随后齐齐看向罗大娘,眼里凶光毕现。然而,不待他们有所行动,就化为了一堆粉末,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罗大娘“嘿嘿”笑着,转过身,背后的发条“嘎吱嘎吱”地转动着。
风吹进店里,粉末飞扬,露出下面的木偶,这时外面又进来个少年,他生得粉雕玉琢,个子很高,脸上总挂着谦和的笑容。罗大娘拉开帘子,走了出来。
“哟,方公子,您又来了?这次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方祸从袖子里取出个盒子,放在桌上,甜甜地说:“姐姐您给瞧瞧,看它值多少。”
罗大娘一听,笑得花枝乱颤,她拈着盒子的提手,只听“吱扭”一声,盒子应声而开。这一看,罗大娘当即“哎哟哎哟”了起来,眼里直放光,她小心地取出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她一挑眉,低声说:“方公子,说个价,我品玉坊没有支付不起的。”
“姐姐真是说笑了,我哪敢狮子大开口呢?您随便给点吧,不过还是希望您顾念我上有老、下有小,给口饭吃。”
这话可说到罗大娘心坎里去了,她“唉”了一声,道:“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呢?方公子,您体谅我,我也自然体谅您。一千五百两,您看如何?”
“姐姐,您真是人美心善,我的亲姐姐!”他接过银票,亲昵地拍了拍罗大娘的手。罗大娘“咯咯”笑着,拿了盒子,又进去了。
方祸等她一离开,笑脸就垮了下来,他冷漠地扫视着整个铺子,左边是一排橱柜,上面摆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诸如羊头、手骨、蜈蚣这类,右边也有一排橱柜,每层都是价值连城的玉石。他夫人的传家宝就在其中。
“呵,老东西。”他鄙夷地嘟囔着,随后弯下腰,捡起木偶,大跨步走了出去。
罗大娘手拉着帘子,露出一只眼睛,她看着方祸的背影,嘴角往两边打开,弧度越来越大,直到不可思议地上升至太阳穴的位置。
方祸一回家,凝雨便哭哭啼啼地迎了出来,她问:“赎回来了没有?”
“不就是个破传家宝吗?!又不能吃。”方祸一把推开她,大跨步进了屋。
凝雨跟了过去,在后面哭着说:“可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夫君……”她向前几步,“啪”得一下,当头跪下,只见她颤抖地抱着方祸的腿,泪流满面地哀求道:“求你,把我娘的东西,赎回来……那不是你卖掉的吗……你把它……”
话还没说完,不耐烦的方祸抬起脚,将她踹飞了几米。即使看到她撞到了桌子腿,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也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凝雨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不断磕头,声音嘶哑道:“求你,求你,夫君……我们好歹夫妻……”
一听到“夫妻”二字,方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凝雨,凝雨想要躲开,就被他扯住头发,往地上撞,不一会儿,地面便留下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痕。凝雨终于不再哭泣,也不再恳求,她缩在桌子底下,神情绝望。
方祸打得累了,便决定上床睡觉。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冷冷地扫过凝雨,他举起拳头,摆出威胁的模样,凝雨哆嗦了下,不敢看他。
不一会儿,床上就传来大如雷霆的呼噜声,他伸手抓抓屁股,腰间的木偶不经意掉到地上。
凝雨从桌子下爬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捡起木偶,然后飞快地跑出门去,她也要去找罗大娘。
可她刚离开家没多远,一切景物就都变了。她不是走在街道上,而是走在森林里,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万籁俱寂。她害怕极了,手里紧紧抓着木偶。这时,身后吹来一阵阴风,她立马僵住。
“不要回头,往前走。”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春风、秋雨、冬雪,给人以抚慰。
“您……是谁?”她大起胆子问道。
“廖羽。”落满霜花的黑发,随风摆动,他的眉眼依旧,唯有胸膛只剩空洞。
“我这是在哪……”
“地狱,你死了。”
“我……死了?”她停了下来,努力回忆。
是的,她死了……在她拿着木偶找到罗大娘以后,罗大娘把她骗到了地下室……
也许是生前哭得太多,现在的她已经无泪可流。她抬起头,看着红色的天空,突然有些释怀,她说:“这样也好。”
黑色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往下飘落,就像乌鸦的羽翼那般轻盈。
“你恨吗?”
“恨,自然是恨的。但那又如何?天道已死!”她的娘亲为了整个家族的繁荣,操劳致死,末了还落了个尸骨无存。而她,尽心尽力照顾着婆婆,惹来的却是她三番五次的刁难,她的丈夫更是对她拳脚相向……她不懂这是为何,善者不得善终,恶者却得苍天庇佑……
“我来帮你复仇。”他说。
泪,就这样不经意地落下,她的心若是还能跳动,现在一定很痛吧。生前,如果有人能……她捂住双眼,放声大哭了起来,在她面前,一条铺满星光的路慢慢伸向远方……
……
他醒了,先是发了会儿愣,然后感到有人靠近,便张开双臂,等衣服一穿上,又抬起脚……待一切准备停当,他坐到饭桌前,等着上菜上饭。饭菜上来了,全是他爱吃的,但他却随便扒拉了一下,举起筷子,狠狠地甩在“她”的身上。
“做得什么鬼玩意儿?!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猪吃的?!”他啐了一口,愤然起身。“她”看着他出了门去。
倾盆大雨哗哗落下,他连滚带爬地往前跑着,时不时回过头去看——漆黑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树叶也不见任何摆动。脚下一个不注意,绊到了石头,他往前滚出很远,直到一扇门前。里头很热闹,传出“大大大”“小小小”的喊声。门打开了,鹅黄色的烛光让他多了几分安心。
“哟,方公子来了,怎么这么狼狈呢?”
方祸跟着他进了屋,劫后余生地叹气说:“我撞鬼了!”
“哎,什么鬼不鬼的!来几把,压压惊。”
听着骰子的声音,他的心里又怪痒痒的,前秒发生的事就这么忘记了,他掏出一大把银票,压到“小”上。他中了,跳了起来,所有人也都恭贺他。
“再来!再来!”
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随后又紧紧地合上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中间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
……
次日,巡逻队刚好来到这边,其中一个新人透过窗户,看到赌场里头昏黑异常,还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赶紧跑去报告。没一会儿,就走来七八个身披盔甲的士兵。
“队长……这……”
“快去向小姐报告!”他把眉头一锁,沉声道。
“是!”他匆匆地向城里跑去,腰间的木偶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
沉重的石门缓缓往上升起,她顿了一下,走了进去。此处是一个冰窟,四面都点着火把,正中心有一口冰棺,鸥北殊正躺在里头,双眼紧闭。
“兄长,如您所料,柳明涯跟青夫人确实被其他东西取代了。它们目前还没有动作,但应该是冲鲛珠来的。廖羽,还没有消息,恶煞已经派人去鬼界寻找了。”
鸥北殊睁开眼,坐了起来,赤红色的头发宛若火焰,惑蝴扇动着翅膀,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
惑蝴:“这股力量,您可还适应?少爷,您可又欠了我主子一份人情啊。”
“他有什么事?”
“今日城主大人又去为您求药,但她现在可什么都拿不出来。”
“我知道了。”他伸出手。
惑蝴落在他的指尖,取了点血。
“您知道,我的主子不能没有您,您也不能没有我的主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就像一家人。”说完这句话,它扇动翅膀,飞走了。
“小白,好好保护母亲。”
白梓幽:“兄长,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瞒着母亲?”
“你难道希望母亲没有一点希望地活着吗?算了,小白,你只要好好保护母亲,其他的都交给我。”
“小甜醒了。”
“嗯。”
“许薇儿对我们感到很失望,她……”
“随她去吧。许鸣顺呢?”
“按照兄长您的计划,他现在已经潜入了皇城。”
“好——找到廖羽。”
“是。”白梓幽退出去了。
鸥北殊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心里被一股莫名的烦躁所充满,他抬起手,上方便凝结出一面冰镜——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他猛地摔碎冰镜,恨不能立刻出去。
白梓幽刚走到机巧楼门口,就碰到了个面色苍白的守卫,她貌似无意地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士兵回答:“可能是有点着凉了,阿嚏——”
“那应该在家好好休息。你上这来做什么?”
“是这样的,赌场那边出事了。”
“多少人?”
“十几个,死状凄惨。”
像赌场这样的是非之地,死一两个人倒是不稀奇,但若是十几个,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又问了一句:“可有幸存者?”
“没有。”
白梓幽眼色一暗,她定定地看着守卫,说:“你了解得真清楚。”
守卫哂笑一声,白梓幽也没追究,她走进机巧楼,准备带些人先去看看。
守卫则绕道回了家。
“儿啊,你回来啦?”
“母亲,我来提吧。”他接过桶子。
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手,皱纹因为笑意而变得舒展。
“今日你王大叔又给我们送了条鱼,可以做餐好吃的了。”
“娘,您别收他的东西,那个人居心不良。”
“唉,看你这说的!多好一个人啊,你以前不也念着他好吗?怎么今天就变卦了?”
“以前是以前。”他冷冷道。
“什么?”
老人没有听清,他便扶住她的手,说:“好啦,您别操心了,我来做饭。”
他来到厨房,准确地找到那条鱼,随后提起刀,将它开膛破肚,果然在里头,发现了一张黑符。他紧紧地攥着它,眼睛里怒火翻涌。最后,他道:“请您,帮我复仇!”
……
“诶,王明,啥事这么高兴啊?喝这么多?”对面一个人向王明喊话,王明醉醺醺地回话说:“大好事,我要发了!”他扶着墙,呕了一地,随后擦了擦嘴,又往前走。这时,迎面过来一人,王明上前打招呼,说:“范迅,在这边巡逻呀?”
“是啊,王叔。”范迅笑道。
王明打了个饱嗝,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刚给你娘送了条顶新鲜的鱼,今晚你一定要回去吃啊。不要辜负你王叔我的一番心意。”
“这么些年真是多亏了您的照顾,您的那条鱼,我会好好料理的……”
王明:“你忙吧,我回去了。”
范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腰侧,此时上面正挂着个木偶。
“王叔,保重。”
王明刚走到家门口,门就自己打开了,他以为是风吹的,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在他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树下放着一把躺椅,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在上面睡觉。
“婆娘,婆娘!人呢?”他走到柴房,没找到人,又去了厨房,仍旧没找到人。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壶酒,又抓了一把花生米,沿着台阶而下,悠哉悠哉地躺到躺椅上,吃了起来。
王明他妻子一回来,便看到了躺椅上的他,随即尖叫起来。
这一日,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命案,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白梓幽看着手中的木偶,说:“这个东西肯定有古怪,拿给兄长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