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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湮灭 ...

  •   夕阳垂暮,天际染上了一片热烈的红,几片薄云漂浮着,镶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地面沉淀了许久的热气,开始往上蒸腾、释放,即使是跨过山海来的风都狂躁不安了起来。
      气候急转直下,也许是光芒散落的太快,当黑暗猝不及防到来时,地平线上的白还在慢腾腾地往上窜。他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了起来,深邃的宛若漩涡的眼睛急切地寻找躲避之处。
      然而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动,树枝突然断裂划过的一道黑影,沉寂的溪水边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所有的危险似乎都向他而来。
      脚下踩到了什么,听到“咔擦”一声,身体变得僵硬,汗水密密地冒了出来,他慢慢扭过头去,满眼的黑里突然闪过一道白。
      “鸥北殊!你给我出来!不要再吓我了!”廖羽喊道,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
      “滴答滴答”是雨打芭蕉的声音,他看见,散发着熹微的光芒的星辰掉落了,然后溅起水花;看见他的身体逐渐退去,随后掉头,疯狂地奔跑了起来,无数利剑从身侧划过;看见鸥北殊的身后高高举起的镰刀下,他还浑然未觉的神情……
      他时而是死者,时而是廖羽。
      他分不清梦境,或者现实。
      不过有一件事,他无比确认。
      千钧一发之际,他飞快地来到鸥北殊身边,在剑贯穿自己心脏的同时,带着他往下坠去。
      湿软的土地仿佛一张没有边际的大床,头顶上深黑的夜幕就是简单的床帐,现在,他闭上眼,可以听见轻轻的鸟啼,仿佛美妙的歌声在催他安眠。
      他感受到死亡正在带走他的体温,但是灵魂却无比安宁。
      他似乎飞过了金碧辉煌的殿堂,给囚笼里的金丝雀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随后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撞进了朦胧的雾里,他低下头伸出手,在鸥北殊灿若星辰的眼眸里他看到了平静无波的海洋。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但现在,死亡告诉了他答案。
      这也许只是一种毫无顾忌的莽撞,他爬了起来,抓住剑柄猛地抽出,经年累月沉淀的愤怒和不甘,随着他的动作被激发了出来。
      他恨命运对他肆意摆布。
      “那就来吧。”在妥协的同时他也准备着奋力一搏。
      “桀桀。”
      黑影飞快地穿梭着,它时而离得远,时而又近在眼前,神出鬼没,很难捕捉到踪迹。
      不过这并不是他目前的重点,他悲观地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从他进入“梦”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再醒来。
      确实这些事曾经都发生过,而且作为这一切的起源,他——廖羽在做第二个任务时,不顾鸥北殊的命令,擅自打开了箱子。
      第一个受害者并不是李屠户,而是当时与李屠户发生了争执的邱旭。他后来在自己的梦里自杀了。
      随后便发生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而真正引起鸥北殊注意的是李屠户家的惨剧。他们到达那里时,李屠户正倒在厨房门口,眼睛大睁着,地上满是酒瓶碎片。
      在厨房里,他们发现了打开的箱子。
      它似乎在提示什么。
      “跟你带回来的箱子一模一样。”鸥北殊说。
      “是吗?”他当时有些心不在焉,也许鸥北殊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
      第二具尸体也很快被发现了,她当时漂浮在水面上,眼睛也同样大睁着。
      他们顺着溪边的一串脚印找到了一栋低低矮矮的房子,透过窗户,他们看到一个人拿着一瓶液体当头浇下,鸥北殊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为了一滩脓水。
      “看起来他们都是自杀,也没什么可查的吧。”当时自己脑子一昏,就说出了这样十恶不赦的话。
      “不,这是谋杀。”鸥北殊转过脸,看着他。
      “这是谋杀。”现在,廖羽又重复了这句话。
      黑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逐渐有了轮廓。
      邱旭拿着镰刀,嘴角往两边咧开。他的仇恨就像这永无止尽的梦,变换着姿态不断重复死亡的悲剧。他是无意识的,仅仅作为一条纽带,发挥作用。
      廖羽醒了过来。
      镰刀穿过鸥北殊的锁骨,他背靠着墙壁,脸上的黑色花朵逐渐变得红艳,他微微抬起眼皮,有些疲倦地叹气说:“醒了么?那就做事吧。”他指向已经扭曲成一根麻花的法师。
      “你的伤?”
      “没事。”他直起身体,与廖羽肩并肩站在一起,“还好吗?”
      “没事。”
      “那就好。”
      “鸥北殊,你大可不必为我做那么多。”
      鸥北殊倒退几步,背抵着墙壁,笑说:“那我就在旁边看着。”
      法师发出类似呓语的“啊啊”声,身体逐渐膨胀,就像一个被吹起来的气球,给人一戳就破的脆弱感。
      “去死!”法师尖声叫道。
      鸥北殊有些难受地蹙了蹙眉,注意到廖羽投过来的视线,他苍白无力地摆摆手,说:“没事。”
      廖羽并不觉得,他懊恼地、气愤地捏着拳头,下一秒,他挺身而上,密集如雨点的铁拳落在法师身上,打得他出现了多处凹陷,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些攻击确实羞辱到了他,却并不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法师转动了下只有眼白的眼珠,伸手朝廖羽抓去,而另一边,黑影又重新聚集成形。
      “去死。”黑影站在他二人中间,逐渐变幻出钟旭的样子来。
      “我拒绝。”鸥北殊咬牙道,因为疼痛,嘴唇微微颤抖着。
      “你逃不了。”钟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木木地转过脸,廖羽眼疾手快地用匕首划破了他的脖颈。
      没有鲜血迸溅的场面,就像折断的莲藕,他露出了空洞的像是蜂巢似的内里。“桀桀”——他一边诡异地笑着,一边用手将头颅扶正,他的眼角向两边拉开,形成两条细缝。
      “鸥北殊,这可怎么办?”
      “你再坚持一会儿。等死之诅咒彻底发动,它的力量就会削弱。”
      “你会有事吗?”
      “不会。”鸥北殊认真地撒谎道。
      廖羽并没有多想,毕竟眼前的东西就已经足够麻烦了。
      他动了动手腕,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朝着钟旭挥舞而去。
      法师也没闲着,只见他往自己胸膛处拍了一张黄符,膨胀的身体迅速变得肌肉紧实。只听他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吼,两眼直放红光,随着他冲过来带起的旋风,廖羽紧紧地扎在地上,生怕被吹飞了去。
      软剑犹如银蛇,放射着冰冷的光芒,尽管它模样普通,但锋利程度可一点也不虚,廖羽就凭着它削铁如泥的能力,逼得法师不得已转攻为守。
      反观邱旭,他的攻势越发猛烈,即使双手双脚都被砍下,从断口处也还是会生出新的肢体。
      廖羽见识短浅,可从没碰过这种情况,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找寻鸥北殊的身影,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毫不意外,他问:“鸥北殊,你确定我们可以打败他吗?”尽管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他不知为何,就是想听鸥北殊说话。
      他有点不太安心。
      “可以。”鸥北殊回答得很是果断,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廖羽镇定心神,谨慎应对,尽管好几次他都差点中了法师的老一套——催眠,但好歹强撑了过来。
      “啊啊啊!”法师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躯就像被火烧了般,呈现出深深的血色,随后自他的心口出现了一个空洞,借着这个空洞,一只手伸了出来。
      廖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怪物,向后退了几步。这玩意确实极度丑陋,就像是由牛鬼蛇神拼凑而成的次品,不仅黑得一塌糊涂,而且它那浆糊状的外层皮肤,怎么看怎么恶心。
      可很快,随着力量趋于稳定,它的模样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虽不至于一下子变成白天鹅,但好歹不会引起人呕吐的生理反应了。它的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鳞甲。
      邱旭作为牺牲品,很快被它重新吸收,而镰刀也终于展现了它真正的模样。
      漆黑的手柄上满布着繁复的金色咒文,弯弯的刀刃犹如锋利的月轮,它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可以抹杀掉任何侥幸。
      一只蓝色蝴蝶轻轻落在它的肩头。
      “为什么还活着?”它的声音是沉闷的。
      鸥北殊:“……你是?”
      “……”
      “鸥北殊!”廖羽着急地喊道。
      “不要过来!”从他毛孔里渗出的血液,就像锁链般将他缠绕了起来,伴随着瞳色逐渐转变为红,皮肤上有黑色的就像牡丹一样的花朵绽放。
      廖羽抽出软剑,向着怪物而去,他的速度在这瞬间实在提升太多,每块肌肉都紧绷着,力量也催动到了极致。
      他的一招一式都有雷霆的气魄,进攻、收势、起承转折就如大师行笔那样,一气呵成,具有艺术的美感。看似花拳绣腿,实则暗含乾坤。
      怪物的动作是迟钝的,相较于它,镰刀则显得迅猛许多,它似乎不需要被人操控,便能自发行动。
      又一次,他被镰刀划了一道伤口,真痛啊。
      “鸥北殊!”他叫道,一边闪躲着。
      鸥北殊在血形成的茧里,没有作答。
      阳光一度试图冲破重重黑云,但也只堪堪添上几条金边,现在在风吹过的地方,热气继续蒸腾。这燥热不安的气候,充斥着不安定的世界,组成了无底线崩坏的囚笼。
      但就像这几年的岁月里,他知道的那样,所有的困境都需要拿出豁出一切的魄力和向死而生的勇气去面对,再小的火星都可能形起燎原之势。
      尽管身体确实在不断溃烂,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这种单方面的攫取并不会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他的病症发作了。
      怪物也似乎察觉到了异常,他倒退几步,满眼都是惊恐,因为本能,他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并且喃喃:“鲛珠大人……”
      鸥北殊并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就像清除了所有的内脏,徒留一具躯壳,呼出的气息满是血腥,每个动作都被无限地放缓,对世界的微小变化也变得异常敏感。
      如果不是意志坚定者,不消一会儿就会崩溃。
      这只是第一阶段。
      鸥北殊觉得停留在此就已是足够,再往后就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他从袖子里拿出瓶子,倒出一粒,吞了下去。
      冰凉的药丸入口即化,在唇齿间缭绕着它的清香,可以淡去许多痛苦。
      骤然间,血液回流。
      “嘶……”廖羽被打得一个踉跄,鸥北殊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不错,坚持了这么久。”鸥北殊真诚道。
      “你再不出来,我就死了。喂,你有点奇怪……”
      “只是发病了。”他转向怪物,说:“周唯。”
      “少……少爷?”
      “是我,没想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鲛珠对你做了什么?”
      周唯转动着空洞的眼珠,似乎是在回忆。
      “要……服从,服从鲛珠大人。鲛珠大人?”他呆呆地看着鸥北殊,一摇一摆地慢慢靠近。
      廖羽挡在鸥北殊身前,说:“他把你当成了鲛珠。为什么啊?”
      “说来话长,你先让开。”
      “……”廖羽郁闷地退到一边。
      鸥北殊划破手指,红色血液慢慢流出,滴落到地的瞬间形成一个红色人形,它伸长脖子,脚往后蹬,像利剑般射了出去。
      正此时,镰刀幻化成罗网,在周唯面前张开,抵挡住攻击的瞬间,伸长、收缩,展开螺旋,带动周遭的气流,摧枯拉朽般向鸥北殊招呼过去。
      血液继续滴落,随后漂浮于半空,凝结成红色晶体。日光终于突破黑云重围,以灿烂的光辉照耀世界。经过光的折射,每一道红色光线都是致命的攻击。
      停留在周唯肩上的蓝色蝴蝶扇了扇翅膀,飞远了去——它穿过浓浓的绿茵,
      飞过整齐的栅栏,
      在潺潺流动的溪水上投下美丽的倩影,
      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成为绚烂的剪彩,
      等到穿过一面明镜,沿着石阶而下,它回到了他的身边。
      “哦?鸥月幽,你的儿子可真是有趣得很呐!”鲛珠的手慢慢游走过铺满刑具的桌面,甚是愉悦。
      “……”鸥月幽皱了皱眉。
      “这一次你拿什么来换?”
      鸥月幽取下玫瑰发簪,放在桌上,说:“华月。”
      近夜的寒风,呼呼地吹拂着,周唯躺在地上,看着沉静的天穹。
      “少爷……对不起。”
      鸥北殊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
      “少爷,城主她还好吗?”
      鸥北殊没有回答。
      “我们真想一直守护她……但是,现在好像不行了。少爷,只有你……只有你不可以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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