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间十三街》李庸和

6、古怪

　　我那几天渐渐被上下邻里搞得有点心烦了，不想再看见他们吵架怪来怪去，而斯温先生不厌其烦做好邻居在里头劝架，看得我犯困。

　　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得其乐，寂寞了几日。

　　然而这几日间，我过得不算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开始感到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焦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废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做任何事都进入不了状态，只能躺在摇摇椅上冷漠发呆，也许是我的心理病症周期性发作了。

　　之前他们陪伴我的时候，我真的感到愉快，可是现在我又不想见到任何人了，我只得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发霉萎缩烂泥下去，暂时对自己无能为力。

　　斯温先生在外面敲过门，我都没有理会。得不到我的回应，他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字迹漂亮的信纸，上面写道，如果你孤独了，想找我，我随时都在，你的朋友斯温。

　　我把这封信保存到了我常看的书籍里，心里有些回暖。

　　我昏天黑地在家里封闭了几日，视力下降变得很不好。

　　早晨，我站在厨房门口喝牛奶，厕所门和厨房门口是相对的，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我忽然发现从镜子里看整体，自己的样子很模糊，模糊得像水波中荡漾的影子，只有照小镜子才勉强看得清自己的局部。

　　我眼睛似乎花得厉害，但是我又能看清其他的事物，不过也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楚，我怀疑自己的近视眼越来越严重，原先只有几百度的近视。我恍惚出门，去配眼镜的店铺里测了一下眼睛的度数，店员为我测了两次，都是正常的没有变化，还是原先那个度数。

　　我看其他地方的整体大多要清楚些，也没有散光，只是很奇怪每次看向镜子里的整体时就很模糊散光，还波光粼粼的。我再次去了医院检查，是一样的结果。

　　最近古怪的可不只是我的眼睛，我觉得我的神智都出了问题。我竟然能听见植物和石头说话，我蹲在野外无聊摘花拔草的时候，它们痛苦呻.吟起来：为什么要伤害我，你拔下了我的躯体，使我与生命的土壤分离，不负责任观赏玩弄，腻了之后随手扔掉，可恶啊，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修来的一次机会体验花草的视角。

　　我简直吓了一大跳，把手中的花草全丢了出去，我退后的时候踩在了一块硌人的石头上。它发出嗡嗡刺鸣，震颤起来微微晃了晃。它说，小姐，请挪开你的脚给我点尊严，我是一颗有自尊的石头，屹立在此百年，岿然不动地看天地世间的变化，如此经历风吹雨打，有一天我会化成风沙飘向大地四处，分散着，更仔细地感受这广阔而变化多端的美妙世界。

　　而那些被我丢掉的花草在地上苦苦挣扎着，问我能不能把它们带回去养在水中，它们至少还能好好存活几日。我照做了，不过没有把花草们带回去，而是找好位置养在了小溪边，重新把它们种好。我可不想再听见它们渗人地朝我说话。

　　我回去还没缓过来的时候，晚上开着台灯一动不动灯静看天花板，渐渐感到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在动，我便不经意微侧头看见有小人在墙壁里和窗台上走动，我一下子完全怔住了。

　　我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毒蘑菇才看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可能不经意吃了什么导致食物中毒，出现幻觉。可能是我没把饭菜做熟，但是我没有头晕呕吐。

　　起初我不动声色观察黑暗中的小人，它们有的头发乱糟糟的，有的梳理得很整齐，小人们穿着打扮什么样式都有，从古至今和没见过的衣服都有。有的像精灵仙子很漂亮，有的长得怪异头上还有两个角，有的浑身漆黑只像一道小影子，有的很普通只是缩小版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不管它们的模样长得好不好看，因为小小的看起来都很可爱，尤其是那几个在门口缝隙里探头探脑偷窥我的小人。

　　它们还能穿墙走来走去，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吱吱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甚至还有大胆的小人费力爬到我鞋子上，再顺着床单荡来荡去上了床，它们便踩在我被子上悄悄匍匐在周围，很莫名其妙。

　　有一只穿汉服的小人叽里呱啦与同伴说着什么，大胆倒退走路，都快走到了我脸上来。汉服小人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了我一眼，当它看见我是睁着眼睛的，并且在与它对视，毫不夸张地说，它整个汗毛倒竖，倒像是它看到了恐怖的东西一样，小人便转头就跑，并立即挥舞双手大喊着怪语似乎在提醒伙伴们。

　　结果我一坐起来，想阻止那个小人，它们全部哗啦一下子跑掉了，如踢飞的小球灵活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笨手笨脚的小人还在物体上攀爬着逃难，我走过去想观察它的时候，它就紧张地消失在了物体里。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头低头四处找小人，偶尔还是能看见它们，但它们是绝对不会让我捉到的，消失穿梭得特别快。我也无意冒犯，没有一定要触碰它们的意思。

　　我以为自己情绪持续太低落，以至于变得严重出现了幻觉幻听，所以防微杜渐自救，主动去看了看心理医生复诊。这个心理医生是邻里们推荐的，他们以前压力大也来看过。十三街知名的心理医生是一个叫玛利亚的中年女士，她皮肤保养得白而滋润，面貌状态很有精神气。

　　这里的人们都挺白的，我以前在其他地方常被人说白得没有血色，而十三街的居民大部分都是这种苍白的肤色，大约是阴沉的天气捂出来的。我们都一样的话，这样就没有人再老提我的肤色苍白啦，不健康啦，病殃殃的啦。

　　玛利亚和我以前那些心理医生有点不同，她虽然也冷静理智，但是她更有一种人情味儿。而且由于今日来看病的人不多，来玛利亚医生这里小坐给人一种很清闲舒适的感觉。

　　玛利亚医生检查了我的身心以后，倒是没有否定我什么，或者严肃诊断我出现了幻听幻觉，说那是臆想。她反而肯定了我，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我既然已经开始拥有这样特殊的视物能力，可以试着学会去分辨，不要太抵触我所看到的那一面，这个世界在不同的人眼里有那么多不同，那一定很有趣。

　　她甚至问我看到了些什么，我讲的时候，她听得津津有味。她建议我顺着自己所看到的去观察它们，那是另一个奇妙的世界，有些人想看还看不到呢。

　　这个城镇的医生医术怎样不确定，但有一种高明，她的共情能力很强，让病患由内而外感到舒适，我开始放轻松了，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了，也没有特别怀疑自己什么。

　　我回去时还在路边看见一个古代老头小人，其头上梳了丸子头，丸子里插了根木棍子，它在石头上打坐喋喋不休念着一句话，我终于听到有小人说我们的话了。它时不时只念这句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小老头发现我蹲下来观察它以后，不为所动地继续念。

　　我说，你好，你会说我们的话吗？你是我脑子里的小人吗？还是你真的存在？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小老头叨叨着，便站起来淡然踱步走远了，走进了草丛里消失。

　　看来这些小人并不会理会我，它们成日四处晃荡，只要感到我的观察，就会立马逃窜。到后来我学聪明了，以一种假装看不见它们但又暗自观察的目光注视过去，这些小人们就像唧唧喳喳的小蚂蚁。

　　但大部分时候我又完全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了，这种看见小人的情况突然出现而又突然消失。

　　最近我还看到我现在住的城镇有时候也变得很奇怪，某些时候白天整条街都变得空无一人，邻居那点微末的声音都完全消失了，在这种时刻我去敲斯温先生的门他也不在，似乎每个人都不在，整个城镇仿佛变得旷野无人。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的是这样，是不是我有时候精神状态不佳产生的幻象。

　　斯温先生出现的时候，我把这种情况告诉他，他很凝重地说，他有时候也找不到我。我比较直接地告诉他，不一样的，我有时候是不想理会任何人，我说的与他说的是两码子事。

　　斯温先生摇摇头坚持认定是一种情况，他解释，有时候我们像是处于两种空间，是这种感觉意思吗？

　　我定神点头，他握住我最近忽冷忽暖的手，宽慰我，也许是我们心理压力太大了，空了可以经常去找玛利亚医生聊聊天，解解压。周围出现古里古怪的事时，不要太担心，有时候是我们的内心太敏感了，成天疑神疑鬼的。

　　于是我问斯温先生，他有没有看见过小人。我把看见小人的事都同他讲后，他蹙起眉头缓缓回忆着说，他小时候也看见过。

　　我有些激动了起来，追问他看到的小人是什么样的。

　　斯温先生缓缓细想着回答，就跟我们差不多，只是长得很小的人儿，他还抓起过一个小人握在手中呢，那个小人特别生气，骂得口水都喷出来了，还恶狠狠咬了他一口，特别疼，他就放手了，小人跑得很快，就再也没有抓住过了。有的小人长得丑陋像小魔怪，有的小人长得美丽像小天使，有的就是人类的样子，也有其他古里古怪的小模样……

　　我和玛利亚医生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确实有趣。不过这种事我们又互相不太信任，有可能他以为我失心疯，有可能是他宽慰我胡诌的。

　　我问斯温先生那他现在还看得见吗？

　　他不置可否说，或许吧，他没有去注意了，小孩子更能看见小人，长大了就渐渐看不见。他便调侃我看来是返老还童了。

　　我认为我应该去静心比较好，还是看书充实，我情绪缓解过后，再次去了十三街的图书馆里借书看，管理员是一个时而和蔼时而冷漠的老爷爷，有很多书他是不许我动的，只划分了一块区域给我看，反正也看不完，我自然遵守他的规矩了，虽然有点好奇那些是什么书。

　　陈保罗时不时也待在图书馆里，他怕我多心，同我讲那些书他都不可以动的。老爷爷动真格起来特别严厉，不要去触犯老人家。

　　陈保罗还说以前居民都是不可以进图书室的，自从本区出版了的书籍上架开始放了进来，才可以进来借能借的书看了。老爷爷来头不小，这里其实是他的私人地盘，他不止掌管整个图书室，所以最好不要轻易惹到他老人家，免得都没书看。

　　而陈保罗只是进来帮忙整理登记的名册的。

　　我便想陈保罗是不是看人家背后有势力，所以帮忙处关系，将来要是拍电影什么的还能得到支持。

　　我在图书馆的期间发现，老爷爷随时随地在翻阅那些书籍，哗啦啦直响，夹杂呼呼的微风，翻也翻不完似的。同陈保罗的花名册一样，永远登记翻阅不完。他们脸上的神情常常很凝重，有时候很严肃，有时候很焦虑……偶尔要一起窸窸窣窣交流讨论。

　　我要是去旁听，他们就会停止说话防备着我一样，真不知道都是什么机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