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又亭》林璐又林路

3、曾经的回忆

　　从前，我十二岁，性格沉闷，不爱说话，看起来冷漠自私，不好接触。习惯把一切都挂在脸上，简单直白。喜是喜，厌是厌，没有过多掩饰。
　　但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我自小天真烂漫，有着坚硬的拳头和突发奇想的能力，不俗的天赋，无数人都称赞我性格与能力。于是自幼便养出了高傲的自尊，从不屈服，桀骜不驯。小学我交不到朋友，就开始学着向善，有求必应，毫不吝啬我的善意。但自己苦心经营的感情总是比不上人家随随便便啥也不干。明明大家做着一样的事，甚至自己更努力，就是总不能得到公平待遇，我也对所有人很好，但就是没人家受欢迎。在一个集体里，人人都觉得我好，但也只是觉得我好，出去逛街他们有伴，去吃宵夜他们有伴，连自拍都有伴，只有事我才能是他们的伴。
　　所以，自此，我最痛恨的字眼便是“人情世故”，不喜欢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连篇。
　　我讨厌大小集体里人与人别有用心的冷嘲热讽，肆意散布的流言蜚语，表面上的虚情假意，背地里毫不掩饰的恶意，就像我一直讨厌学校那时种植的树木，那些青绿比起老家的色泽要暗上一圈。像是被人心搅浑，让我很不是滋味。我再也不屑与人交往，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倔犟，很快又架起冰冷的面具。
　　上了初一，十三岁，一年来我听了太多这样数不清的坏话，说我太冷漠，毫无感情。说得太多，我讨厌与人争辩，这样一点不快乐，于是连解释的心也一并丧失。我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想，不屑去做。她也曾劝我“你这样太吃亏，你应该多活动活动”。
　　同班我最不喜欢的一个男生，成绩一般般，永远混迹于各个群体，与人嬉笑怒骂。我讨厌他那样丧失灵魂且张扬的人，整天与人肆意嬉笑怒骂。但他游走于各种群体、圈子，风轻云淡地获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与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轻易选择我永远无法选择的相处方式。我默默待在一角，忽然哑然。
　　人世间，难以找到完美镶嵌的时刻与弧度，让自身完美贴合，总是磕磕碰碰直至精力与棱角尽失，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蜷缩的角落。
　　那天有同学在学校说我骄傲，我承认我确实冷漠，但也不希望一直被人讨厌。趴在学校对面奶茶店的长椅上，慵懒的晒着太阳，正对面的斑马线是放学后的必经之路，我亦是那时看见了正在过马路的她。但第一眼，云淡风清，毫无情感。我记得她是班里的一员，话语不多，朋友也很少，倒是和我的处境有点相似。她很漂亮，但从不刻意展露，就算如此，她也应该比我更受欢迎才对，我很疑惑，不自觉眯了眯眼，想借此看清她这个人。中午的阳光很温暖，我思绪得以也慢慢飘走。一声沙哑但不失磁性的猫叫把我拉回了现实，她用买来的饭团和水喂着躲在车底的流浪猫。我其实不太喜欢猫，不喜欢猫那种无辜的模样和那无忧无虑的天真。只是那时阳光正好，她洁白校服的冰冷线条，被暖黄色的余阳染成橘色。一人一猫，场面无比温馨，甚至比阳光更加温暖，我不愿意出声，静静看着这份宁静的美好，不知道哪来窜出来的一条流浪狗打扰了这份宁静，脏兮兮黄色杂毛和那冲着流浪猫狂叫声让我心烦，像极那些讨厌的人的恶意嘲讽。我顺手提起店里的铁棍，过去就是给那只烦人的狗一棍子，它嗷呜一声，害怕的跑开了。看了眼错愕的她和猫，我不愿意多说，径直走开了。
　　她愣了一下，快步追了上来，叫住了我，递上了杯温热的奶茶，“谢谢，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冷漠。”在往常，我会厌恶地点头略过这话题。可那时稍稍缓和了自己冰冷的面孔，应声到“那是你只是并不了解我。”说罢，继续向前走去，这个回答好像勾起了她的好奇，激起了她内心的胜负欲，她说“我们打个赌，我看人很准的，我猜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冷漠，但其实内心还藏有一些莫名的温存，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
　　我一时间愣住了，她的言语直击内心，我无法反驳，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内心对她不知不觉又增加了几分好感，她好像与任何人都不同，她的放肆与温柔为何如此完美地交融在她身上。我那时很喜欢她突如其来的想法，如此张扬且肆无忌惮，却掩盖不住她的天真烂漫。
　　我忽然笑了起来，问她：“你知道不知道，学校里的树变好看了。”“哎？”“有点像我小时候老家种的那些树的颜色了，青绿得让人心仪。”她一脸懵懂，我也总不愿意把话题挑明，就让她不明白好了。之后也完全不明白有哪一点吸引了她，毫无波折的认识到在一起，像做梦一样，诧异又惊奇，又好像命运本该如此。
　　她后来说：“我就是在那时觉得，其实你内心温暖善良。”这些年漫长凄冷的岁月里，居然只有她对我说过，其实你内心温暖善良。我愣住了，这么多年来，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曾这样夸赞过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虚假的“谢谢”，不管表面如何装得真情实意，其实毫无感情波动，只是单纯的利用。我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想说出来。我心情复杂，无法辨别这一刻究竟是欣喜还是什么。
　　我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的自己会有人喜欢呢。我一事无成，为什么会如此喜悦地与我一起。这么多年，总不离弃。可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值得所爱。
　　我一直想问，但始终也不敢问。
　　那时只是阴差阳错地将自己内心晦涩阴暗的一面释放出来，为何能赢得她的追逐。
　　她的大方开朗和我的不谙世事如此矛盾，但她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善意的迎合，她总是能给我带来情感上的补足，让我感到温暖且舒适，驱散我生活和内心的忧郁。她说“你这个人平时干练冷漠，但意气风发时却有极其庞大的激情，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更像是自己。而平日中的沉闷冷漠，好似幻影。”“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相处，我低估了人心，也高估了自己。”我不愿意多说，她也从不追问，只是慢慢的改变影响我。
　　我孤僻，不愿与人交谈，但那时的她却与这些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轻易的选择我无法选择的相处方式，轻易选择我永远无法选择的分岔。她只是挽我的手，温和地笑。她永远如此弧度刚好地撬开我的沉闷固执。她说，有什么难的呢，和别人友好相处，这有什么难。
　　我也想知道，究竟有什么难。我学不会向从不喜欢的人温和的打交道。我无比厌恶那些人的虚伪，不愿与他们待在一起。只想看着她那样的单纯快乐，拉着我的手肆无忌惮地去夜市游荡胡闹。
　　在六年后，我十七岁，高中临近毕业，她家庭原因，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我没去和她告别，只是留言，告诉她，我并不是好的选择。
　　她走后，我时不时想起与此刻落差庞大的曾经。十年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盛气凌人的少年，较之其他的同龄人，只剩下倔犟而已，没有任何夸夸其谈的资本。她爱我时我锋利尖锐，如今已经足够普通。这有什么值得她当初的难过和不舍。
　　我一直在想，她究竟为何喜欢我。我有时恨自己，为什么对她的追随也要迟疑。但我不能不想。因为所有其他尾随而来的感情都是因为曾经冰冷却辉煌的曾经，而此刻我越来越一无所有。可凭什么当初身边一直有她的陪伴。
　　如今我好想退避开现今的岁月，想踏入已经回不去的从前，看着当年天真懵懂的她。如今好像只剩下怀念和感伤。

作者有话说

　　只是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