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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 恨不能相逢 ...

  •   有一回宿舍夜聊,邵握瑜对姜艺宁说:“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因为孙哲平才活下来的。”
      邻床的姜艺宁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过分深情的表白。
      于是邵握瑜没有为难姜艺宁,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絮絮地打开了话匣。

      邵握瑜比同届的大部分学生都要大上一岁,第一次高考结束后,她复读了一年。
      她是个坦荡透明的人,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这件事。
      作为一名复读生,她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第一年高考时,她以一分之差和二本线失之交臂;但是她愣是又苦熬了一年,竟一举考上了省会的唯一一所211大学。
      这可是一件喜事,天大的喜事,老邵家祖坟都可以冒青烟的喜事。于是家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不断气地响了三天。爸爸扬扬自得地跑家串巷地分享自己的育儿经,妈妈则扯着弟弟邵怀瑾的耳朵大声说,以姐姐为榜样,好好学习!
      而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她,却只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朝面前落花狼藉的海报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很骄傲又很害羞地说,久等了,我来啦。

      半年前的邵握瑜可算不得是什么光荣的人物。她像是个在题海里溺水的人,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却能感到自己正漂得离岸越来越远。许多人为她勾勒过美好的未来,那些由精妙言语堆砌出的未来无一不闪着熠熠的流光,但是却也渺远得像是远方的烛火。
      她每天握着保温杯去教学楼拐角处灌水,喝很多的热水,然后那些带着涩味的白开水最终会在夜晚化为难堪的泪流下她的脸颊。
      每个夜晚都好难捱,每个明天都无比遥远,每一扇未来的门都拒绝向她敞开。
      她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孙哲平的。
      第一学期结束回校领成绩那天,年关将至,哪怕是这间属于复读生的坐南朝北的苦寒教室里却也难得地满目生机起来。邵握瑜后座的两个男生握着手机,嘀嘀咕咕地聊着什么。邵握瑜和其中一个男生关系不错,便好奇地凑了上去。
      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场电竞比赛。和邵握瑜关系不错的男生伸手点了点屏幕,说:“这是我们本地的战队,百花。”
      其实要说“本地”倒也有点牵强,百花战队坐落于省城昆明,距离他们所在的东北部县城山重水复,需要开一整天的车才能抵达。但是,无论如何,这是云南的唯一一支战队。于是,他们倒也愿意高高地昂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百花嘛,我们本土的战队。
      “你看,他们俩很帅。”
      “哪两个?”
      “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喏,你看,花来了。”

      其实邵握瑜在那一刻只看见了落花狼藉。
      在一片绚烂光影之间,忽然杀出了一抹血色。她在那一瞬间看清了来人。狂剑士持剑而来,一记崩山击落下,身法卓绝,毫无滞疑、毫无迷惘。
      那一剑砍在了敌人的身上,也像是砍在了她心上。
      她抽了抽鼻子,将考得一塌糊涂的试卷揉成一团塞进书包。
      当天,她花了一个晚上观看百花战队的视频,看得满目血光冲天。她惊叹于落花狼藉的勇猛与果敢,这仿佛是当下的她最欠缺的品质,而落花狼藉的到来恰到好处地为她愁云惨淡空空如也的内心填补上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落花狼藉背后的操作者是百花战队的队长,名叫孙哲平,和她一样十八岁,是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纪。她看了他的赛后采访,小伙子将头发剃得很短,模样英气周正,眼神坚定又隐隐带着点蛮劲。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他神色沉静,抛出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赢到最后的一定会是百花。”
      “没错!”在他身旁,百花缭乱的操作者,那个精神又可爱的长发大男孩张佳乐也比出了大拇指,自信满满地应和道。
      似乎是从他身上汲取到了一点点不惧失败、一往无前的勇气。

      寒假时,她趁着去书店买教参的时候偷偷夹了一本电竞周刊,结果随刊附赠的海报居然是百花缭乱的。她生了张佳乐一个寒假的气,还好班上那个和他关系不错的男生是张佳乐的粉丝,开学后用落花狼藉的海报和她进行了交换。
      海报被她很珍惜地贴在了书桌前。长夜难明时,她总会抬头,遥遥地与他相对,晦暗难分的世界似乎又能重新变得明亮清晰,她又获得了埋头跋涉的勇气。她学着孙哲平的样子,面色沉静地对自己说:“赢到最后的一定会是邵握瑜。”
      昆明昆明,落花狼藉在昆明,百花在昆明,孙哲平在昆明。她一定会赢的,她一定要去见他。
      她沉下了心,抓过了孙哲平无意中抛来的浮木,虽是随波逐流,却也终于不再溺水,很顺利地漂上了岸。
      邵握瑜原本只想着考上个昆明的二本便心满意足,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地考过了云大的录取线。她的证件照被复读学校张贴在门口的大红榜单上,照片是高考完的暑假去照相馆新拍的,十九岁的她终于敢于正视镜头,眉眼含笑,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傲气。
      收拾东西,告别父母弟弟,坐上颠簸的客运大巴,横冲直撞地闯进昆明。

      窗外的景色变化了模样,褶皱的层叠的群山消失了,夜晚埋葬了白天,暮色中渐次流动起了庄严的灯光。原来沿街的华灯也能像天光那般亮堂,辉煌的,灿烂的,简直教人忘却了时间的游移。
      这是他在的城市啊。
      她将落花狼藉的海报带来了昆明,很珍惜地贴在了寝室的书桌前。
      邻床的女孩姜艺宁抬眼看见了,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双美好的月牙:“你也看荣耀呀?”
      邵握瑜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我是孙队的粉。”
      “哈哈,巧啦,我是张佳乐的粉!”姜艺宁轻快地说道,学着张佳乐的模样,将手比作手|枪状,眯着眼睛朝邵握瑜虚拟地开了一枪。真可爱,邵握瑜被姜艺宁逗笑了。不知怎么,她觉得姜艺宁和张佳乐真的还挺像,简直是可以称得上般配的那种相似。
      挺好的,邵握瑜稍稍安下心来。她也没怎么接触过其他喜欢孙哲平的女生,但是,若是真有另一个美好如姜艺宁的女孩也喜欢孙哲平,光是想象,却也足够她心中蔓延起自卑与自弃。

      大学时,她四处兼职,攒了点钱,买了百花的主场年票,终于是在一片沸反盈天中隔着千山万水看见了孙哲平本人。他和电视采访中一样,高挑、周正,带着坚毅果敢的气质。或许是周遭的氛围感染了她,她是多么清醒理智的一个人,却也在一瞬间为了他而热泪盈眶,在观众席里扯着嗓子为孙哲平加油,感觉自己也置身于一种宏大的叙事之中,被集体意志所幸福地包裹。
      姜艺宁神通广大,竟为她求来了孙哲平的to签作为她的20岁生日礼物。孙哲平竟亲手写下了“给邵握瑜:感谢支持,生日快乐!”一行大字,字体飞扬恣意,像极了他。她捏着这张to签,伫立了半天,竟然很不争气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说起话来都哽咽了。
      那天晚上,她抱着孙哲平的签名躺在床上,脑袋里装满了幸福又灿烂的幻想。她想,自己总有一天会见到孙哲平的——不是他在赛台她在观众席的那种山高水长的相见,而是她直截了当地站在他的面前,战栗着,跌宕着,向他诉说他是如何从白茫茫的岁月里拯救了她,如何构成了她平薄青春里一抹惊艳又狂乱的色彩。
      姜艺宁曾经很委婉地暗示过她:如果她真的想要见孙哲平,姜艺宁可以帮她想想办法。
      但是,面对着姜艺宁的提议,她又怯了场。她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和他相比,现在的她还太普通、太晦暗、太不值一提了。她总想着,等一等吧,再等一等吧!等她变成了更好的人,流光熠熠地、亮亮堂堂地去见他。

      可是,直到孙哲平退役,这个梦想始终都没能实现。

      孙哲平宣布退役那一天,哪怕邵握瑜已经做了整整半年的心理准备,她却还是哭了。
      不是在昆明,而是在她群山绵延的县城的小家里,她坐在书桌前哭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书桌前黄灰色的墙壁上,留着几道胶水的撕痕,那是落花狼藉的海报曾经存在的痕迹。
      但是,他就像他的海报一样,被连根地拔起了。或许这会在一些人的心中留下一两道痛彻心扉的撕痕,但却也终究是覆水难收、无法挽回的。
      开学后回到宿舍,重新见到了因为参加联培计划而暌违了两年的姜艺宁。她也不再是三年前初见时那个明亮灿烂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她瘦了很多很多,眼中也流荡起了哀伤的风雪。邵握瑜搂着姜艺宁哭了很久很久,颤声问她,孙队怎么了,孙队去哪儿了,他还会回来吗?
      姜艺宁握住了她的手。手指冰凉但却柔软,带着一点沉重的庄严。姜艺宁疲倦地开口,说:“他回北京治手伤了。”
      北京。北京北京,孙哲平在北京。

      邵握瑜不再看荣耀了,没有了孙哲平的荣耀,对她而言便成为了一片荒芜的旷野,什么都不复存焉,无声无息,徒余满目的焦灰。
      她只知道百花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张佳乐的身上,姜艺宁为他哭了好几次。邵握瑜在深夜爬下床给她递过几次纸巾,心疼之余,她却也涌出了那么一点点羡慕——多好啊,你还能看见他,还能为了他哭。
      她要去北京。
      她更改了考研的志愿,可是生活却并没有再度垂怜她。那双曾经打出怒血狂涛的手如今缠满了纱布,而她的未来似乎也同时变得千疮百孔。面试落败后,她隐匿在被窝中在深夜痛哭,而这一回,换成姜艺宁慢吞吞地爬下床,踮脚将一包抽纸递给了她。她没有接过抽纸,却轻轻握住了姜艺宁的手。
      第二天起床,拉开窗帘,天光大亮。窗外的天空是那种脆生生的蓝,赏心悦目。她长吸一口清晨饱满的氧气,平心静气地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向北京的企业投递简历。

      终于还是去了北京。
      北京的夜晚比昆明还要流光溢彩,仿佛天上的星星全部掉进了人间,又像是有人不小心碰翻了普罗米修斯的火盆,于是整个城市都燃起了微冷的天火。
      爸爸妈妈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初邵握瑜去昆明上大学已经是祖坟冒过一回青烟了,但是现在她去了北京!那可是北京啊!京城!大都市!天子脚下!
      但是老邵家的祖宗会不会知道,邵握瑜在北京拿着税前七千元的工资,像只甲虫一般窝在月租三千的房子里,数着日子购买超市的黄牌商品,斤斤计较地才能在这个光鲜亮丽的都市格格不入地生存下去。
      有时候,她走在北京的街头,觉得这座城市大得像个走不出去的迷宫,与她擦肩而过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世界了如指掌的骄傲表情,只有她是惴惴的,是渺小的,是可以被这座城市随意舍弃的一粒沙。北京啊北京,北京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城市里,她一无所有,哪怕是头顶的这片天空,也不属于她。
      当然没有见过孙哲平。每次路过类似医院的建筑物,她总会放慢脚步,想象着孙哲平会不会正巧置身于这座高大纯白无辜的建筑中,他的手上是否缠满绷带,他的神情是否仍然如十八岁时那般果敢?
      但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北京没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孙哲平当然也不属于她。

      在北京待了两三年,换了两份工作,升了一次职,搬了一次住址,拒绝了几十次来自老家的相亲。然后,孙哲平复出了。
      姜艺宁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走在西单的晚风中,天边的晚霞是樱桃红色的,铺张又绚烂。她张开口,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啊。”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只是如此的一个叹词,平淡,庸常,又无趣。但是,她感觉得到的,像是有一双手,伸入了她的心中,“噌”地一声,将她心里某处的火苗重新打亮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在这陌生的城市,在这广阔天地之间,突然她又有了一些实实在在的、能够抓拢在手心的东西。
      她又重新开始看荣耀比赛了。
      他没有回百花,就像她也再没回到昆明。人来人往,潮起潮落,邵握瑜有时觉得,人生也蛮奇妙的。
      不同于当年的落花狼藉,再睡一夏并不算有名,他的海报只是小规模地印刷过一批,极难买到。但还好,邵握瑜第一次庆幸自己在北京,在万事万物皆有可能的北京,于是她还是设法花了高价搞到了一张再睡一夏的海报,高高兴兴地贴在了她出租屋的床头。
      她陆续看过几场现场比赛。观众席上人影疏落,但终究还是有许多与她一样旧情难忘的人。二十六七岁的她,却依然像十九岁时那样,在观众席里大喊着孙哲平的名字,疯狂地晃动着他的队旗,好像自己也成为了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在一场漂亮的胜仗后,赛台上的孙哲平摘下耳机,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在北京终究是有了点抓得住的东西了。

      但她真正见到孙哲平,却还是在几年之后。
      邵握瑜是姜艺宁伴娘团的一员。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婚礼当天正赶上北京大雨,航班延误。等她匆匆赶到昆明长水机场时,上午的接亲仪式都结束了。
      邵握瑜下了飞机,刚打开手机,微信就叮叮当当热闹地响个不停,主伴娘罗亦卿在伴娘群里发了一堆照片和视频。除了新娘子姜艺宁身着秀禾服的美照之外,更多的却是抢亲游戏的照片和视频,邵握瑜坐在出租车上一一点开看了:张佳乐在指压板上做俯卧撑做得龇牙咧嘴,林敬言头破保鲜膜破得面目全非,张新杰面色不改地扭着腰试图把身上的红包便利贴给抖下来,霸图F4不情不愿地把切片面包啃成LOVE字样(张佳乐十分讲究地把O啃成了一枚爱心的形状,而张新杰的V无疑是最完美的对称图形,因此这支视频长达整整十分钟,急得张佳乐破口大喊:“张新杰,天黑了!”)。不怕死的伴娘们甚至还要求韩文清和孙哲平两个人结对胸口挤气球,两个一本正经的男人挂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罗亦卿发完这张照片后又跟了个拍桌狂笑的表情,其他的两个伴娘随后发了抱拳敬佩的表情,看来这是罗亦卿的主意。邵握瑜早就听姜艺宁说过,她们的主伴娘罗律师胆子超大,声名远播上海滩,确实够勇的。
      这群遥远的、陌生的、只存在于屏幕中和赛场上的大神,忽然便走下了舞台,变成了生活中触手可及的所在。当初的邵握瑜哪里想得到,姜艺宁最后竟然真的嫁给了张佳乐。姜艺宁之前很不好意思地向邵握瑜承认错误,原来她和张佳乐其实在年少时早已相识相恋。邵握瑜倒也没有斤斤计较姜艺宁的瞒报,她的心中无比欣慰与喜悦,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的羡慕:真好。她在第一次见到姜艺宁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俩十分般配了。最后也证明,他们果然确实是一对漂亮又可爱的夫妻。
      邵握瑜下载原图,放大照片,在孙哲平的脸上凝视了许久。照片只拍到了孙哲平的半个侧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线条锋利、棱角刚硬,他依然像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英气、周正,又隐隐带了点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

      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见到他时,该对他说什么呢?
      是从那晦暗难明的复读岁月说起、从百花的主场比赛说起、从他专门写给她的to签说起,还是从北京灰蓝色的天空说起?
      她想告诉他,她始终是他的小小的粉丝。
      她想告诉他,十余年过去,因为他,她一直都在变成更好的人。
      她想告诉他,哪怕许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人再记得第一狂剑的名字,她却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忆起2017年初的冬天,在家乡某个凄风苦雨的教学楼里,落花狼藉在光影交错间向她心上砍下的一剑。
      她对心中的那个勇猛无畏、一往无前的第一狂剑攒了许多、许多、许多的话。多到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邵握瑜锁上屏幕,在出租车后座闭上了眼睛。
      ——还好,距离真正见到他,还有二十分钟。
      她可以慢慢想。

      2022年5月9日20:25初稿
      2022年6月3日20:42终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番外 恨不能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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