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茶会》Vela

6、深红茶会·萤火

　　看到穿着夏装出现在茶会上的苏小二、区阳凛和伊诺大小姐，我和ACE一起叹了口气，穿着长袖外套的我们两个人，仿佛我们两人才是反季节的存在一样。
　　“Master~每次到冬夏的时候就会觉得地球真是大呢~是吧？”ACE这么问着我，寻找认同感。
　　我却只是摇着头：“还有不到一年我就能回到北半球的气候里去，很遗憾。”
　　ACE微微鼓起了腮帮子：“南北半球没什么区别嘛，虽然季节是反的，但时间到了，该有的还是会有，热得要死的天气和冷得要死的天气都不缺。”
　　不屑于知道ACE这位超龄小学生在闹什么别扭一样，伊诺只是冷笑了一下。
　　“我很喜欢亚洲普遍的夏日风情，凉爽的夏日夜风里微微作响的风铃，河岸边空气中湿润的气味，暑气散去后的宁静感。总觉得天黑之后，这片大陆上古老的文化就会逐渐苏醒过来，即便早已被住民们遗忘，但文化本身不会消失。”
　　“反正Master就是看不起西方文明的民族沙文主义，我早就看透你了。”ACE喝着红茶轻嗤道。
　　“谁说的，Master是个古文明疯子，她不也崇拜我崇拜到死吗？”伊诺颇有优越感地反驳道。
　　虽然她好像是站在我这边，不过我总觉得这不是该欣慰的情况。
　　“可以开始了吗？”区阳凛的第一句话永远是这个，大概只要ACE与我继续不停地扮演漫才组合下去，凛凛永远都无法摆脱这句开场白吧？
　　“今天轮到谁了？”ACE如获大赦一般地立刻问道。
　　“我。”穿着轻薄夏衫的苏宫主，因为没有侍婢陪在身边，不得不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绢扇，施施然地开口。
　　呜呼，看到这样的苏小二的时候就是我最感觉到亚洲夏日风情的美好之处的时候。
　　“刚才Master说到夏日风情了吧？”苏小二轻吹着茶盏里的碧螺春，她每次都执着地要自己带茶叶来，坚决不愿意喝我备下的红茶，这种固执之处也颇为可爱。
　　“啊，没错。”似乎只有她的位子四周时间倒退到千年前一样，我有些着迷地看着她。
　　“有一种夏日风情，我想你们几个大概都很少见到了，不过在我那时候还算是很常见，说起来现在正好是最好的时候。”
　　“最好的时候？”ACE如坠五里雾中，不解地问。
　　苏宫主将茶盏轻声放在了桌上，一手敲着绢扇，半个身子懒懒地倚在了椅子上，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赏萤。”
　　“赏萤？萤火虫？”好奇宝宝ACE搔了搔头发，“东方人喜欢看这种啊……”
　　“现在远郊还能看到。”区阳凛静静地开口道，“我正打算和紫昊一起去岛上住几天，顺便赏萤。”
　　“哎呀，真是风雅呢。”苏小二仿佛遇上知音一样，艳丽地笑了开来，“不过不知道你们的世界里有没有这样的传言，萤火虫其实是逝者的灵魂这种说法。”
　　“我倒是没听过，只听说过萤火虫会从耳朵钻进脑子里把脑袋吃空。”我想了想，回答。
　　伊诺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就没有其他正常一点的知识了吗？”
　　“哦哈，您的意思是说这位变态所热衷的关于阿尔忒弥斯女神的知识也不正常吗？”ACE抓住时机兴奋地攻讦道。
　　苏小二用绢扇虚扑了一下，适时地打断了这两个人例行的辩论大会：“我是听遂青说的，他说这是随着通商之路从桑梓国传来的说法。一到这个季节，紫微宫的神泉苑就会成为赏萤的好去处，大家会聚在那里为逝者祈冥福，所以紫微宫里是不准抓萤火虫的。”
　　“那这个时节，也许同衾他们也会去神泉苑为云锡他们祈福吧？”我这个人偶尔还是会很温柔的。
　　苏小二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是说萤火虫是逝者不愿离去的灵魂么？那么如果能赏到萤火的话，便是逝者不愿往生，还留在那座紫微宫里的意思了。再去祈什么冥福，反而像是在嘲笑他们。”
　　“你的性格真扭曲。”伊诺这么说着，不过依旧赞同她的说法，“和我想的一样。”
　　ACE大概觉得这话题很无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地趴在桌子上。
　　南半球的夜风刮过我的身畔，却带着令人怀念的故乡的味道，触及了一些深藏在心底的记忆，拂去遮遮掩掩的尘埃，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钻心的疼。
　　“大概他们不是为了祈冥福而去的，他们只是期盼在这照亮幽冥之路的萤火中，能够见到那些已经无法再见的人们而已。”
　　我的话使四位少女朝我看了过来，刚才还一脸无聊的ACE微微坐正了身体，吃惊地看着我，率先发问道：“Master，你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眼泪在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区阳凛轻咳了一声，替我解围：“这个人的泪腺坏了，不用去管她。”
　　——我该说谢谢吗？

　　茶会难得地陷入了沉默，不过苏小二还是尽心地负起了主讲人的职责，她喝了一口茶，再次开口道：“Master这种说法，我比较能接受。”她突然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毋宁说我希望真是这样，我也有想见却再也无法相见的人。”
　　不过她这番话看样子是起到了反效果，另外三位少女的表情愈加阴郁。
　　“谁都有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如果萤火真的能带着死者从黄泉归返的话，全人类就一辈子守着池塘看萤火虫算了。”ACE赌气一样地说道。
　　“你又在闹别扭。”伊诺这次倒只是微笑着，没有掺杂一点讽刺的意味。
　　ACE挑了一下眉毛，这是她要发动攻击的前兆：“总比一直对着池塘自怨自艾好吧？！又不是你那的纳西沙斯！”
　　“你的意思是要把那些人、那些记忆给忘掉喽？！”
　　四人再次把视线聚拢在我的身上，我刚才那一下拍得太用力，手掌生疼，连茶杯都翻倒在桌上，琥珀色的茶汤滚过桌沿滴了下来。
　　“今天的Master真奇怪。”ACE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喃喃说道。
　　——这个人还真是缺乏同胞爱。
　　我却不敢抬起头来吐槽她，光是要控制住发抖的身体我已经竭尽全力了，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次落在了打翻的茶汤里，一片静寂中水珠滴落的声音显得格外违和。
　　“为什么人总是能很轻巧地说‘忘掉过去’这种话呢？‘快点忘掉、早日打起精神来吧’、‘不要再去想了’……为什么这种话都可以说得出来？意思是说，要我忘掉她，忘掉和她的感情，忘掉所有的内疚和悔恨，忘掉一切的喜欢，没心没肺地笑着说‘今后我要振作精神在没有她的世界里活下去’吗？ACE！”我低着头，发泄一样地说着。
　　被我点到名的ACE，下意识地说了声“是”。
　　“ACE……如果你的神真的存在的话，让他告诉我为什么那个孩子会死，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应该去死的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孩子，她连16岁的生日都还没有过啊……”
　　“啊……是那件事啊，已经4年了，Master还这样啊……”我听见和我打交道比较早的苏小二在轻声地和区阳凛交谈着。
　　“Master就是这点最可取，保持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这是最早认识我的区阳凛的回答。

　　“如果萤火可以让你再见到那个孩子，你就会开心了吗？”最晚相识的伊诺冷静地问我。
　　哑口无言。
　　让人忿忿不已的哑口无言。
　　“不会吧？见过之后再受什么刺激又会像今天一样，你就是这么没长进。”
　　“伊诺……”ACE小声地制止她。
　　哑口无言。
　　“我连再见都没有和她说……”
　　“说了你就会开心吗？”
　　“本来约好那年夏天要见面，可最终还是连面都没有见上……”
　　“见到了你就会开心吗？”
　　哑口无言。
　　伊诺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让你在萤火下和她再次相见，你想干什么？对她说对不起？还是让她带你一起回黄泉？我认识的Master不是有这种胆子的人。”
　　“这个我可以作证，这个人很久以前自杀未遂过几次，都是因为最后下不了狠手。”区阳凛的声音仿佛混入了风里，暧昧不清。
　　今天是我的批判大会吗？
　　“Master，你的心情不是已经传达到了吗？你那么那么的喜欢她，连我们这些没见过她的人都能感觉到了，她一定也早就知道了吧？”
　　啊啊，败了，的确是赢不了，我的弯月女神。

　　“明年你回到故里，若是有机会去赏萤，即便见不到你想见的那个人，但只要在萤火之下，静静地思念那个无法见到的人，对你来说不就够了吗？年复一年，那个人与记忆一同沉淀于你的心底，就让萤火承载起你的思念，让那渺小又懵懂的虫豸也能体会到你的悲伤与回忆，不也很好吗？”苏小二难得一见地软语对我说道，“虽然不同时空，但我也会寻一处赏萤之地，和遂青一起……我也想能再见到明渠与此方一面，可这终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她的尾音渐渐散在了夜风里。
　　“苏宫主……实在是……不愧是苏宫主啊……”我缓缓坐了下来，抱歉地看着她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痕。
　　“我呢？我觉得我也说了很了不起的台词啊。”伊诺不客气地要求表扬。
　　“谢谢你，谢谢各位……”我轻轻吁了口气，“我今天的确不太对劲。”
　　“没关系，人就是这种悲剧性的生物。”ACE大度地总结道。大人语录今天要添新的一条记事了吗？
　　凛凛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啊，说起来，Master刚才说关于萤火虫吃人脑子的说法，难道是指的吃掉人的思念吗？”
　　“你还没有忘记这个啊……”伊诺抚着额，再次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她吧？
　　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抱怀着无法稀释的悲伤与思念，背负着这种不堪回首却不想忘记的回忆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我不想说她会借由思念活在我的心中这种话，用我的心去束缚她是件很自私的事。我只希望，我们之间共筑的记忆、一同许下的约定、一起做过的可笑蠢事，能够在时间中、以我的记忆为载体，存在下去。即便连用来唤醒记忆的东西都一无所有，即便记忆力会随着年华的老去而渐渐衰退，但这份感情，我有一辈子都不会熄灭的自信。
　　因为，虽然人很容易就会忘记快乐与满足，但是唯独悲伤与遗憾无法忘记。
　　这么看来，这些貌似负面的感情，也并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