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茶会》Vela

5、深红茶会·耳机

　　刚到达茶会的时候，ACE指着我的新耳机说：“哦，我见过你这耳机，我有朋友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ACE的朋友？”苏小二用她一贯的讽刺语气重复着ACE的话，挑了一下眉毛，笑着说，“ACE认识的能够符合字典里‘朋友’定义的人，在这个世界不存在吧。”
　　“怎么？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吗？“ACE恼怒地啧了一声，回敬道。
　　“当然不是，应该说这才是这个茶会的主题所在。”身为茶会的主人，我只有开口调停。
　　“哪，可以开始了吗？”区阳凛将茶汤倒入了与会者的茶杯中，催促着，“今天轮到ACE了。”
　　“那今天晚上就说说耳机吧。”ACE小姐一手抚上茶杯，向后靠上了椅背。
　　茶会最后一个客人姗姗来迟：“又要不带我就这么开始了吗？”
　　我站了起来，朝她致敬：“欢迎光临，艾菲索斯的女主人，以弗所的统治者。”
　　“又来了，你这个阿尔忒弥斯的狂热拥趸。”苏小二将茶杯凑到唇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优雅地啜了一口她的碧螺春。
　　“按照平行世界理论，你没有借口每次都比我们晚到这么久。”今晚的主讲者ACE顺着那位讽刺集合体的话，责备道。
　　“没错，不过根据身份的尊卑来说，我有权利这么做。”这个茶会里唯一能够和苏小二竞争讽刺冠军的人微笑着，稍抬起下颚说。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区阳凛催了第二遍。
　　我便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她泡的红茶，示意ACE开始，那三位爱好纷争的女主角也终于暂时握手言和，相继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与以往一样，等待着今晚作为主食的有趣谈话。

　　“我刚才说过，那个人有一副和Master一样的耳机，不过确切来说是，在那个人多到数不清的耳机里，有这个型号，而其中一种颜色就是这个。”ACE手指着我放在手边的耳机，说道，“那根据规则，就叫她E小姐吧？”

　　E小姐常常戴着耳机，频繁到在她留给所有人的印象中，必然都有耳机戴在头上。确切来说，E小姐戴的是头戴式耳机，因为她认为入耳式无法隔绝外界的声音，而头戴式即便没有降噪功能，也可以制造出一个只有自己的音声世界。
　　最重要的是，头戴式耳机能给她安全感。
　　也许是因为太过频繁的使用，E小姐的耳机常常会损坏，一年是耳机在她手中的极限，所以她会在同一时期准备五副以上耳机以作备用，而在耳机“死”了之后，她仍将它们继续挂在墙上，不愿意丢弃，不知不觉，她公寓里的那一面墙已经被占去了80%的墙面，而其中一半是已经死去的尸体，四分之一是维修后获得新生的耳机，剩下的四分之一则是目前使用的。
　　起初她的朋友拜访她的家时，会为那惊人的数量而佩服不已，但渐渐地，E小姐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怪胎”，尤其是在E小姐解释为什么她不丢掉彻底损坏的耳机之后。
　　“那是弃尸。”她若无其事地说，“因为我杀死了他们，所以起码要好好供养。”
　　不过这个世界奇怪的变态太多，所以只有那么一点点小怪癖的E小姐并没有被疏远，只是她对耳机的执着会成为别人的谈资，而甚至将她与“耳机专家”划上等号。
　　可E小姐却说她的耳机全是中低端的便宜货，比起音质，她更注重外表，至于如何选购耳机，询问她还不如求助高度发达的互联网。
　　驼色的钢琴漆涂层耳机是温和清爽的大学生，银色的不锈钢耳机是精明能干的企业家，颜色花哨的耳机大多用新型塑料制作、是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一旦有中意的耳机型号，E小姐会买齐所有的颜色，比如Master的这一款，她有所有的五种颜色。

　　“这只是普通的恋物癖而已。”伊诺·依菲托斯不耐烦地打断ACE的叙述，露出无聊的表情。
　　“还是说你想向我展示你那个连‘古’字的一横都没有的世界有多发达？”苏小二紧跟其后。
　　ACE耸了耸肩：“是不是只有当故事发展成她是使徒之一、想用耳机杀死我，你们才会感兴趣？”
　　“你和那个恶趣味变态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腻了，如果你打算编这种剧情的话，我也不介意再把紫微宫的兴衰从头到尾讲一遍。”苏小二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尖刻地说。
　　“请容我强调一下，你只经历过那个地方的衰落而已，你并不知道它的兴盛时期是个什么样，准确来说，是你一手导致了那里的衰落。”艾菲索斯的女主人幸灾乐祸地嘲笑道。
　　“就像你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旧殖民地一样？”
　　眼看着两位没有品位的辩论会又要开始，我只有轻咳了一声：“ACE，你该不会想说我和那位E小姐很像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每次出现在茶会上都会戴一只新的耳机，而且也总是头戴式的。”主讲者无辜地、又恶劣地露出了招牌的笑容。
　　“只是因为旧的坏了，所以需要新的。”
　　“你的确长了一张会把用坏的耳机都挂在墙上的脸。”银月女神那恶劣的笑容与ACE还真是相像。
　　“我会把它们都收起来，不过不会挂在墙上。”我清楚地说明道，“而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如果说那个耳机对你们来说有对我这么重要的话，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我听音乐的时候都是去音乐厅或者请乐队现场演奏。”伊诺·依菲托斯小姐傲慢而又不自觉地炫耀道。
　　“我不怎么听音乐，没有哪个闲工夫。”ACE简洁地回答。
　　“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耳机这样东西。”曾经的紫微宫主人似乎有些生气，不悦地说。
　　茶会最可爱的客人，区阳凛小姐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我以前常听耳机，现在不需要了——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耳机是个很奇妙的工业制品，它可以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而当耳机里的声音将你包围的时候，一个新的世界便诞生了，你在人群中穿梭，可仿佛是走在异空的回廊，而你自己就是异次元的旅客，这不是很神奇吗？”
　　“如果你想去异次元旅行，我很乐意帮助你。”伊诺将炼奶加入自己的红茶里，亲切地对我说。
　　“不，不是我和你们所居住的这些世界一样，也许将它形容成结界，你和ACE还有凛凛会更容易理解，至于苏宫主，那就像是你中了那个小不点的邪术时候一样。”
　　苏小二似乎更加地不悦起来。
　　“所以你想说，耳机是黑魔法道具一样的东西？”掌管黑魔法的女神不屑地问。
　　“是的，如果你想这么去理解的话。不过我想，也许耳机对E小姐有一些别的意义。”
　　“哦，别告诉我你可以解读人心，Master。”ACE大声笑了起来，“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人造人也不是混血恶魔，更不是会妨碍你编故事的时间魔法师。”
　　“忘记那个时间魔法师，ACE，虽然我承认他比你还棘手。听完我的解释，也许你可以回去问一下那位E小姐，看我说的对不对。”
　　“我连她住在哪个城市都忘记了，怎么可能再回去问她。”
　　“Master，说来听听。”区阳凛显得很有兴趣，露出对于她来说意味着“兴味盎然”的表情，虽然那不过是眼睑稍微抬起了一些罢了。
　　“音乐或者人声通过耳机直接进入耳道、振动鼓膜，就仿佛乐队和歌手就站在我们的大脑皮层上，直接在我们的脑子里演奏与歌唱。”
　　——“呃……一如既往恶心的比喻。”ACE插嘴道。
　　“所以，会让人忘了那是写在载体上的数据通过某种仪器的解读而转化成的声音信号，而误以为是耳机连通着‘那个’世界，在自己耳边浅吟低唱着动人歌谣的人居住着的世界。”
　　——“不，我想只有你这样的变态和妄想狂才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伊诺发表评论。
　　“就好像液晶屏阻隔与连接着现实与虚拟世界的恋情一样，耳机也是。戴上耳机便能听歌已经变成了‘戴上耳机便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所以一有时间就会戴上耳机，仿佛被恋爱变得愚蠢的女人，每时每刻都要确认对方的存在，沐浴在永无止境的旋律与爱语中。”
　　——“开始了。你们希腊以前那些个脑子不正常的雄辩家就是这样的吗？”苏沐嫣将身体靠近伊诺，轻声问道。
　　“当一副耳机损坏的时候，为了感谢它对自己这不现实的恋爱做出的奉献，也为了纪念这永不能具现化的爱情，所以才不会将它丢弃。因为在现实中，唯一记录下自己的恋情的、唯一见证了恋情的，只有这副耳机而已。”
　　——“他们偶尔会是伟大的思想家，而这位只对人类精神病研究有贡献。”伊诺回答苏小二说。
　　“更深一步说，对于E小姐，每一副耳机就是一个囚笼，囚禁了她那不存在的恋人，也囚禁了她那虚无飘渺的爱情，小小的、高科技的囚笼，所以才要挂在墙上吧？以上就是我的理解。”
　　“一如既往的变态，Master。”我唯一的忠实听众区阳凛小姐发表了绝妙的评价。
　　“如果E小姐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几年后我大概就会接到去除掉她的命令。”ACE咧开了嘴，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我。
　　“也许你现在就可以行动了。”我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人的意念是可以制造出灵魂的，即便那只是虚拟的生命。”
　　“你是说……”
　　“人们常说，东西用久了就会有灵性，只是高速消费的时代里古有流传的箴言都变成了谣言，储存了情话与咒骂的手机、记载了爱好与兴趣的电脑，那么一直在吟唱着歌谣的耳机呢？那个人将耳机关了起来，她家的墙上，挂满了耳机不是吗？那是一个个死在她手中的歌者，而她连那微不足道的灵魂都不愿意放手，那些耳机，就好像风干的尸体一样，会永远悬挂在她的墙上。”
　　坐在我对面的区阳凛很明显地打了个寒战。
　　“那如果把那些耳机扔掉呢？”
　　“会被诅咒，就好像被主人丢弃的宠物一样。你想过吗？人类使用各种工业制品的过程，就好像以死为终点的虐待一样，会被诅咒也是理所当然的。”
　　“被耳机的恶灵？”ACE用鼻子喷出一个嘲笑声，“我目前为止还没碰到过。”
　　“为什么人形就可以被假设成有灵魂，耳机就不可以？只有人类形状的物体才可以有生命，这原本就是人类这个种族毫无来由的妄自尊大。”
　　ACE再次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手上：“又来了，Master的人类丑恶论，希金斯会很喜欢你的。”
　　“哦，谢谢，告诉希金斯先生我也很喜欢他，虽然比不上喜欢克洛维斯、吉尔佛德还有奈特。”我礼貌地回答。

　　“那也许我该再去拜访一下E小姐，你说我会不会在她家发现一群英俊男人的灵魂？”ACE摸着自己的鼻子，笑问。
　　“如果你看得见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的话，你也许就可以在她家看到。”
　　“……Master，这一点都不好笑。”身着轻纱的衫裙，苏小二却违和地说出了动听的英语——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无碍地接纳了这个ACE给我起的称呼。
　　“我没有开玩笑，现在这个是我挑了一个晚上才选中的，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我连睡觉都戴着，他看上去很强壮，应该不会像上一个那样断成两半，可我也很担心，这么频繁地使用也许还是会很快地死掉。”
　　我幸福地抚摸着桌上的耳机，那光滑的钢琴漆表层摸起来很舒服，冰凉的触感，轻巧的铝架，坚固的结构；紧贴着耳朵四周的肌肤，如同将窃窃私语就这么吹入耳道中一般。
　　囚禁在这只耳机中的歌者，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没关系，即便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在他死之前，有充足的时间来描绘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