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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慰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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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尾针的麻痹感还未散去。
喉结翕动,对方连着声音都没入一片低迷的呢喃:“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呵。”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
他更不想,让她继续留在那个人身边。
他毫不讳饰这时日曷丧之恨,依着那人喜怒无常的性子,眼下尚可对出言无度的陆欺欺犯而不校,可若是哪日陆欺欺触到了他的逆鳞,今日命悬一线的他,便是她日后的下场。
届时她该如何周全?
似乎根本不需要绸缪思虑,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无端地滋生出一种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决心,那就是誓死也要护她周全。
哪怕他从未有过胜算,也要殊死一搏。
陆欺欺似乎察觉到了那异样的目光,柔声岔开话题:“不过阿若,妖族不应该是在西玄界么,为什么你会一直生活在凤京呢?”
她本不想轻易打草惊蛇,只是见他满目怅惘,深以为其心绪肆虐,倒给了她可乘之机。
此事虽与缪离安危毫无牵扯,但来得过于蹊跷,与老头子亦是脱不了干系,令她不得不在意。
从泓洢口中,她对这个向来在她面前讳莫如深装聋作哑的老人有了新的认识。
但也仅仅是认识,而不能令其时日曷丧的形象在她心中尘埃落定。
陆欺欺若有所思地抬眸,视线堪堪落入案上绛蜡,听得那个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从记事起,就跟在师父身边,他只说,我是他收养来的孤儿。”
这种话鬼才信。
陆欺欺心里腹诽,又斜睨向他掌中的蓝痕,而他身子上,还有蓝色汁液渗布的痕迹,味腥如血。
她直言不讳:“犹记得昨夜,你发作之时,脉络里也隐隐约约流动着蓝血,就像……唔,上次一样,面色惨怛,痛不欲生,可观你昨夜彻底妖化之后,这痛感似乎反倒消失了?”
宸若听罢她这番论述,若有所思:“你想说,是有人故意封印了我的妖力?我才会屡屡发作起来都如此难捱?”
“很有可能。”陆欺欺偏着脑袋,答案分明昭然若揭。“只是,若是你想从中了解些什么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问问缪离,他……”
“不许去。”他那低垂的眼眸陡然间寒光逼人。
“为什么?”她面上一愕。
这回应来得太快,分明是蓄谋已久的循循善诱。
宸若嗤笑一声,他岂会不知她的这点心思?在他面前藏头掖尾,极尽迂回,心里想的念的,却都是如何解救旁人。
她知不知道自打她进门那一刻起,就已是心事重重,急急煎煎?
生怕人瞧不出她对那位阶下之囚萦怀不已,连着一双蛾眉都拧成了死结。
陆欺欺眼见计谋被识破,垂首沉肩,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干脆破罐子破摔。“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很担心他的伤势。”
“没死。”他漫不经心地答她,眼中暗云涌动,霍然流泻出一股森冷的笑意,“可见到你对他如此殷勤,我突然就很想让他死了,怎么办?”
怎么办?
陆欺欺巧舌一钝,生怕哪一句关于缪离的体恤之言再次触怒了面前之人,可又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要我对他的伤势坐视不理么?况且我欠他份人情,岂非三言两语能够偿还得了?”
“是么?想不到在我面前巧言令色的小骗子,竟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宸若面上故作将信将疑,亦或是根本不信,只是看着她紧张得说不出话那个怯生生的心虚模样,他胸中的郁结就此纾解了许多。
陆欺欺不理会起戏谑,继而咬牙埋头。
凤尾针的麻痹感渐渐散尽,眼前的少女正好将他翻了个身,为他缠裹绷带。
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实在是令他浑身不自在。
待得他手指活络之际,便立即展开了反击。
那一双血手自然而然地捧起她紧绷着的双颊,望着她愣怔的面容,皮肉之痛似乎释然了许多,遽尔,他挺起了血迹斑斑的胸膛,将她抱入怀中。
嗯,满身惬怀。
像是要将那一抹红色彻底烙上自己身体流淌出来的印迹,他忍着那皮开肉绽的剧痛,颤抖着让她贴近自己虚弱的呼吸。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诚实的想法,是不是只要自己总是以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心生恻隐?
哪怕是这样唐突而粗暴的拥抱,哪怕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自己,她都无法拒绝?
念此,他殷红的唇再度露出了那般意味深长的笑,在她颈边缘反复试探,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皓颈,那雪白的肌肤之上旋即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寒玉生香,是他眷缅的熟悉之气,旃檀再浓烈,也抵不过她温香萦怀的慰藉。
“以后再对我用毒针,你就试试。”
“不、不了。”
似朔风中的瑟瑟荻花,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警觉,听得耳边动静异常,她似乎在袖中抓住了什么东西,动作笨拙又迟钝,全然落入他的掌控。
不过巧力转腕,衣袍下她的五指便被他反制得不能动弹。
“怎么,刚刚还想为我疗伤,现在又想杀我?”
他意兴阑珊地抽回了手,斜着身子往一旁的缂丝隐囊倚去,面上始终悬着一副微醺的笑意。
挣脱了那怀抱围困的陆欺欺立时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我怎么敢?不过是……”
“不过是想去见那个被我打断了腿的死瘸子?”宸若啐出一口血沫,忍不住咳了两声,“陆欺欺,你要夤缘奉承讨我一个首肯,那就要学着投其所好,卖乖讨巧,这些小伎俩,就凭你的小脑袋瓜,还需人点拨么?”
这是嫌她还不够巴结么?
垂头拓翼的陆欺欺叹出一口气,明明是他贪得无厌,永无止境,她再怎么讨好也是枉然。
还平白无故地受冤枉气。
“那么请问宸将军,小的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我也就这点小伎俩,您反正也看不上,那我还努力个什么劲?”破罐子破摔的陆欺欺濡濡唇,对着他已是无计可施,“我口风严得很,又不会把你是妖怪的事满大街乱说,要不,我把这个引刹铃给你,你随意处置,也就绝了后患。”
说罢,她将手上的引刹铃解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宸若心有余悸地注视着那串幽光湛湛的珠串,迟疑片刻,终是用那双遍布血痕的手惴惴地将它捧了过来。
只因,这是她亲口说要送给他的,第一件信物。
陆欺欺郑重其事道:“隋寿说了,只要不按下机关,就不会有事,若你还是担心,也可以……毁了它。”
“不会。”怕她反悔似的,他几乎不做他想,忻然将引刹铃纳入掌中,无力的五指缓缓收拢,紧紧将那心爱之人所赠之铃铛攥在掌心。
好半晌,才唇角勾抬,轻言细语道:“我饿了。”
燃起一线希望的陆欺欺霎时喜上眉梢,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张扬,只好强抑着喣愉之色,讪讪放缓了语气道:“你应该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叫宿泽给你拿点吃的过来。”
他有些心不在焉,淡淡答她:“粥吧。”
不消片刻,满脸殷勤的陆欺欺便将那碗热气腾腾的籼米粥端了上来,搁置在案上。
“将军,请慢用。”
陆欺欺满眼期待地托着一对粉颊,星眸灿然,就等着他脱口而出自己想要的那句话,不料宸若手口皆是无动于衷,只是目色幽湛地盯着她。
这咋又不动了,刚刚不是才……?
陆欺欺摇摇头,算了算了,她陆欺欺能屈能伸,不把这祖宗伺候好了,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去见缪离的。
只见她捧着绣帕,火急火燎地将他渗血的嘴唇擦拭干净,又端起那碗粥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张嘴。”
这急急煎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他趁紧干了这碗孟婆汤好去投胎。
宸若知道这小骗子在打什么小算盘,可是他乐此不疲:“你想烫死我?”
陆欺欺怯怯乔乔地垂下了脑袋,着实是自己有些急了。“对不起啊,忘了你有伤口,我这就给你弄凉。”
说罢,她将那莲纹青花小碗搁置于案,舀了一勺粥,一壁厢拊掌扇风,一壁厢鼓起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吹拂着唇边的银勺,怎奈心急没控制好力道,猝不及防地一口气喷了宸若一脸粥粒。
完蛋了。
陆欺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掏出面盆中的绣帕,慌忙地向他狼狈而不失俊朗的面颊之上揩抹而去,连声告罪。
陡然间,宸若修长的手指覆上了她的手背,停滞于自己的侧颊之上。
陆欺欺愣怔着望向他,对方的眼神之中,不是责备,亦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怅惘之色,转瞬即逝。
“让宿泽带你去吧。”
不知怎地,他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幡然转变了口风。
难掩稚齿中的喜悦之色,陆欺欺将头深深埋于胸前,咬着嘴唇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很快。”
宸若没有回应,只是徐徐仰着面,一言不发地斜睨着那案几之上的玉莲漏,细碎的漏声几乎微不可察。
这一纵,怕是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