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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始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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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伏榻间,不觉日上三竿。
花厅的金丝珊瑚毯是新换过的,一切整饬如新,只是隐隐能嗅到一丝腥气。
循着那怪异的腥气,她一言不发地立于花厅中央,俯仰顾眄再三,无功而返。
莫名其妙地挪了窝,也不知该去寻何人过问缘由,只好先打点精神,再行计较。
总归要先填饱肚子的,思来想去,既然门外无人当差,想必宸若应是默许了她行动自如。
那她可得好好打听打听,这濂州城里都有些什么山川风物,可供五脏庙消遣,顺带么,也让牢里的那两位尝尝鲜。
陆欺欺不做他想,信步出得房去。
旌旆扬风的濂州城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是驿路风尘,人海鱼龙。
在这边陲小城之中,粜米的沽酒的稗贩多不胜举,什么物什都让人瞧着新鲜。
嘴里衔着蜜渍玫瑰糖饼,腕上挎着食盒,在市廛之中闲逛半日之后,陆欺欺又去往小面馆里,叫了一份葱油面。
偏安一隅,濂州不似凤京那般排斥异族人,各路人马杂居在此,熙来攘往,既能品尝到京畿之地的珍馐,也能买到周边各部族的特色物产。
她要了一碟风干牛舌,一碗臊子葱油面,褪靴取座于二楼窗边绿熊席之上,偷得浮生半日闲,正是坐看人群熙攘的好坐处。
大抵是猪队友们接连落网的打击来得过于沉痛,反倒令她于晴天霹雳之下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转眄之间,店小二便吆喝着将那碗葱油面端了上来,眉飞色舞地给陆欺欺递了个眼风。
“姑娘,您要的葱油面。”
不明就里的陆欺欺顿了一顿,见对方再无反应,便将视线移向了面前搁置着的甜白瓷海碗之中。
只一眼,她就微微敛紧了眉心。
瞧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确定是濂州城内有口皆碑的面馆做出来的玩意?
陆欺欺一双细长竹箸立在手里,将信将疑地搅动着那碗面疙瘩,夹起一块在嘴边吹了吹,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送入了嘴里。
粗糙的口感瞬间在她口腔里融化,她慢慢咀嚼着那半生不熟的面疙瘩,越是咀嚼,口中越是泛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来。
面是苦的,又苦又冲。
冲得她鼻腔一涩,直将手中筷子一撇,双肩一歙,整个人掩着面,伏于那临窗的案几之上,咳喘不迭。
咳着咳着,那埋首蜷缩的身子,竟发出了一声抽泣。
这味道,实在是太呛了。
呛得她不知怎地,泪花闪烁。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大婶不可思议地望着垂首沉肩的少女,这怎么吃着吃着还哭上了?
这一举动惹来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好事者一拥而上,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将起来。
“妹子,是谁欺负你了,跟哥说,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想不开!”
“是啊,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跟家里人走失了?”
大伙议论纷纷,却见那少女撇着嘴,不停滴抽搭着鼻子,哽咽着向小二问道:“这面是你们老板做的?”
店小二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生怕遭瘟似的辩解起来:“不不不,是个年轻的公子,长得嘛,十分俊美,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方才先你一步进了店,非要给我们塞钱,死活要做这碗面给姑娘你吃……”
对方的强辩之音侃侃凿凿不止,却见眼前的少女哑然失了声,讷讷不应。
一束热烈的日光正照在那泛起红晕的眼角。
睫毛轻颤之中,她徐徐阖上了双目。
“是他,一定是他……”陆欺欺摇摇晃晃地起身,手背不停地擦拭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不管不顾地冲破人潮,向着那人群之外的玄衣少年飞奔而去。
哪怕千千万万次,她都全力以赴。
一寸离肠,千万结。
拨开人群,离他咫尺之遥的距离,她停下了脚步。
似奔袭跋涉了千里万里,终抵达终点后的希冀,于婆娑的眼眶中燃起。
不是犹豫,而是她想把他好好地看清楚,看清楚眼前这灿然惊目的男子,是否让她恪心如初。
对方那深邃的瞳孔之中映着那道火焰般跳脱的身影,端着一双泛着红晕的婆娑泪眼,竟似要将他望穿。
然而这样的互相注目不需一瞬,她便确定,是他。
二人之间,再无隔阂。
她奋然向他扑去,盈盈撞了个满怀。
“傻子,鼻涕都蹭到我身上来了。”
还是那般心口不一的玄言冷语。
分明是自己张臂将愣在原地的她紧紧揽入怀中,生怕语调重一些,就要把这棉絮般的身子吹散似的,又怎么忍心迁怒于她?
他将下颌轻置于她发间,少女鬓边浮动的暗香洋溢着盛夏里跃动的碎阳,酷烈中徘徊着蔚茂沁爽,萦绕满怀。
就这样将她拥在怀中,听她在他怀中稚齿语嘶,那些郁结了满路,埋怨她一走了之的气话,便都烟消云散,无足挂齿了。
他哪里舍得苛责她?哪怕她再胡闹,再任性,她也总能以一个眼神,让他缴械投降。
“不许再胡闹了,乖。”
他俯下身来,轻轻地揩去她眼角的泪痕,指腹下渗漉着泪痕的一片眼尾,似新酾的桃花酿滚烫。
他这才将眼前这雾濛濛的泪人儿看得真切。
意料之外的焕然耀目,是她今日的一抹赤色,是珍珠千斛,偏不能换蛾眉。
她从未在他面前彰显过自己的昳艳,及至今日细看,他方知这秾纤的好颜色,在这戈壁之上,是独一份的妒风惭月。
他竟开始遐思无限,若是点绛唇,着嫁衣,想必只会更好看。
思及此处,他低颦浅笑一刻,正对上那张云雨收敛的小脸,满脸懊丧又底气不足地答他“我没有胡闹。”
“没有胡闹,一声不吭,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作什么?”
对方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这么看来,自己的确像是在胡闹。
可这能怪她吗?不能,罪魁祸首,是那个时至今日仍未现身的咎吾。
本该她勾勾手指头就能解决的事情,如今却闹得不可收拾。
她现在甚至怀疑,咎吾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抑或只是黄粱一梦?
再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苍绒和缪离都还被宸若都还在蹲大狱,就更不知如何向泓洢交代了。
况且,师父他老人家还因着某些缘由,至今重伤未愈,莫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而她所谓的计划,早在遇上缪离的那一刻,就已朝着失控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头皮发麻的陆欺欺尴尬地朝着他挤出一丝微笑,心中却忒忒地打鼓,方才是得意忘了形,现在清醒过来,只恨自己这破脑袋拿不定个主意,要怎么跟人家开口。
“走,跟我回觉城。”
陆欺欺手足无措地被他拖住小臂,生拉硬拽地走出了面馆。
“不,还不行……”她嗫嚅着唇,面色犯难,“他们,都还在牢里……”
听她言语间满是绸缪,泓洢眉心一攒,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时停住了脚步。“他们?何人?”
“就……”陆欺欺濡濡燥唇,难以启齿,可事到如今,纸包不住火,“就师父,还有苍绒,和我一个朋友。”
“师父?”泓洢勾唇便道,那仿佛凝着灿灿星点的眸子勾起一丝疑虑:“师父?你何时候又拜了个师父?”
“不、不是我师父,是你师父。”陆欺欺伸出一根食指,半蜷着指头,指了指他。
不明就里的泓洢将手贴入她额间,费解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脑子烧坏了?”
陆欺欺将那双手硬生生扯了下来,焦灼地辩解:“不是,就是你师父!我那日误打误撞进了掖庭殿,也误打误撞把你师父救了出来,为了给他解咒,情急之下才把他带到了蜃人部,去瀚海里找一个叫归荑渊的地方,由此才认识了缪离,也就是被关在牢里的那位朋友。可……可是现在,他们都被宸若抓去了,我必须想办法救他们!”
许是心虚,她疾言乱语了一通。
泓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绘声绘色的少女,先是露出惊讶之色,后是止不住地在那絮絮叨叨的少女面庞之上找寻伤痕,见她安然无恙,中气十足,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她始终介怀生玙之事,才会如此以身犯险。
只不过,这其间似乎出了什么岔子。
“小欺,我师父他,在你离开凤京那日,已经由狐哀他们护送回觉城。”泓洢扶住了她削瘦的肩膀,轻拍了拍,“但因为事出紧急,我还未向他老人家问个来龙去脉,便动身先来寻你,至于你说的牢里,嗯,是不是其中有何误会?”
被打断的陆欺欺差一丁点便咬到了舌头,囫囵道:“你、你说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明明在牢里呆得好好的!”
泓洢斩钉截铁地答他:“牢里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他。若我能潜入牢中,便可确认他的身份。”
忽察心中蓦地一凉,陆欺欺的唇瓣止不住发憷,不是泓洢的师父,难不成是那日在掖庭殿里与自己对话的老人,是——掖庭殿之主?!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