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微酸柠檬

2、第 2 章 相识

　　悠扬的乐声，迤逦的舞姿……满是奢华的景象。
　　李靖颇为无味的饮下一杯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可是饮在口中却难以下咽。
　　此人姓李名靖，字药师，原是三原地方的一位文武兼通的才子，生得身材魁梧，仪表堂堂，饱读诗书，通晓天下治乱兴国之道，还练就一身好武艺，精于天文地理与兵法韬略，心怀大志。如今来到长安，他拟图一展所长，施展抱负，为国效命。
　　可是……
　　端着小小的酒杯，李靖苦笑不已。听闻越公杨素是朝堂一位风云人物，早先与北周丞相兼外戚杨坚里应外合，迫使北周静帝禅位给杨坚，二十四年后又帮助太子杨广登基为帝，据说他广纳贤才，位高权重。可百闻不如一见，竟然是……

　　杨公大模大样的半躺在躺椅中，由数位侍女抬着出厅，大腹便便的身躯，斜眯缝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很难看出当年“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的英姿，而且，傲慢之极，一副不把来客放在眼里的表情。
　　怎会这样？李靖心中失望之极：这样的排场，这样的倨傲，这样的待客之道，如何能招揽天下贤士，振兴国家。
　　满腔的热情好似被一盆冷水从头倾倒，浇了个透心凉。俗话说，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此时的李靖只能不停的饮酒，一杯接着一杯，来平息心中的失落。

　　猛然间抬头，看到一位二八佳人，身着红衣，手执红拂，娉娉袅袅宛如一朵盛开的红莲，由远及近飘然走来。
　　时光仿佛停在此处，那一抹摇曳的红莲取代了李靖眼中的一切。他痴迷的看着……在那失去脂粉的艳丽下，他看到的是飘零的游魂，高傲、不屑、无奈，还有一张大网紧紧织就的……含恨不如意。

　　红拂旁若无人的走进大厅，径自走到杨公身边，屈身行个礼，然后站到了杨公身后。
　　然后抬起目光，眼光一扫看过那厅中惊艳的神情，心中冷然，饱读史书的学子，在金钱权力美女的面前，便会露出贪婪的猥琐模样，这些人……脑中正在不齿，眼睛却看到了位于最下首的一抹清朗的身形。那人眉目很清秀，眼光中也有惊艳，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同情与惋惜。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可微皱的眉头显示了心中的不满和无奈。
　　青色的布衣，很特别的人，红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感觉到落在身上打探的眼光，李靖对那女子微微一笑，才觉得这奢靡的宴会有了几分色彩。可是看到女子身边——自己此行的目的——失落的感觉重新袭上心头，叹口气，默默告诉自己莫要灰心，还是和杨公长谈一次再作决定。

　　直到夜幕降临，宴会才结束。
　　同席的士子纷纷恋恋不舍的看着退下的俏丽侍女，一个个惋惜不已。李靖这时才松了口气，想着等下该如何向杨公诉说自己的胸襟抱负。

　　红拂候在杨公身后，看着刚才宴会上那个特别的男子从容不迫的走进暖阁，俊秀的脸庞始终带着微笑，和不卑不亢。
　　直到他递上一封书信，谦恭有礼道：“在下三原李靖。”
　　“哦，老夫听说过你。”打开书信，略略看过，杨公随手便放在一旁，“坐吧。”
　　李靖告罪后，这才坐下。
　　红拂端上一杯茶，放在李靖手边。心中细细品味着男子的姓名“李靖”，看到他起身道谢，才徐徐退到了杨公身后。
　　“肃然兄既然举荐你，老夫自然会给你机会。如今天下纷乱，当务之急该是平息纷乱的情形，你来说说该如何做？”
　　听到这话，李靖起身道：“当今皇上昏庸，整日间声色犬马，醇酒美人，以至天下大乱，英雄竟起……”
　　话未完，杨公怒道：“你这黄口小儿，怎可在此胡言乱语，毁谤圣上。天下大乱，自是有乱民从中为祸。你是我大隋子民，怎可不思报君，反而口出不敬之词。此话不可再言。”

　　此番训斥让李靖气苦，略思索，即言道：“公身为朝廷重臣，理应扶危济困，招揽天下贤士，怎可如此如此倨傲以示人，岂不让天下智士寒心？”
　　红拂心中一紧，这李靖说话未免太过直白，刚才的言辞已经令杨公颇为不快，怎么话锋又如此尖锐，这不是明摆着跟杨公过不去么。

　　混沌的眼中，飓风般的恼怒慢慢聚集，仿佛即将喷薄的火山，端着茶杯的手……青筋微露——红拂看的分明，杨公一直笑容可掬的眼底，冷冷的没有半丝笑意，有的……只是被侮辱过后位高权重的杀戮之气——已经很多年了，没有人胆敢这样和杨公说话，此等无名之辈，居然在杨公面前口出狂言，真真放肆无礼之极……这李靖……前途怕是完了，红拂惋惜的闭上眼睛。
　　不过，杨公毕竟是两朝元老，涵养功夫是一等一的好，即使心中恨极，面上仍是不露声色，只是低头细细啜口茶水，便又放下……只是，那拿着茶盖的手不住的轻轻敲动，放下后，习惯的摸着自己的下巴……红拂悬空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一旦杨公用手摸下巴，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则，李靖是他老友推荐，这面子不能不给；再者，杨公身份非常，怎么能在言辞上和初生牛犊计较，岂不是降低身份，有失气度。

　　李靖似乎察觉自己的言辞些许过分，马上告罪道：“小民冒犯大人，只是一番赤诚之心，但望大人体谅。”
　　杨公微笑着，点头赞许：“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如此有胆识的话了。虽说少年初生，胆识不凡，不过，须得谨记不可过于狂傲，刚，则易折。”
　　最后几个字带着提点的意味，李靖心中一凛，点头称是：“多谢大人，李靖受教。”

　　然后，在杨素若有若无的指点下，从当今时事到治国之道，李靖流利的侃侃而谈，言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叙说头头是道，还穿插了自己独特的见解，杨素也露出赞许的眼光，并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红拂随侍一旁，看着李靖英爽之气溢于眉宇，高谈阔论，谈笑风生，一副睥睨天下的豪情，本来略显苍白秀气的面庞在急促的谈话中显得英气十足，没有时下士子的浮夸和奢靡之气，言语之间饱含着万丈雄心……尤其是听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言辞，仿佛一声惊雷在耳边响起——司空府中，老百姓只是草民，这“草”哪里值得关心呢。她侍奉杨公多年，见过不少当世才子，若数风流人物……当数此君！
　　不过……红拂响起了水镜先生披卧龙的语句“孔明得其主，却不得其时”……看看眼前生气十足的李靖，不由惋惜之极——乱世出英杰，可惜却是明珠暗投——杨公年纪已大，雄心已没，此番言辞，最多得到赞赏而已，却不能激起昔日“龙城飞将”的豪情。
　　可惜！可叹！

　　果不其然，李靖发表完言论，杨素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却说道：“可叹老夫来日不多，多承指教，然时不我予，奈何？”
　　看到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容露出失望之极的神色，红拂心中像是扎进了一根针，一丝丝宛如蔓草般的痛楚渗进四肢百骸，抽丝剥茧的疼痛让她的手指紧紧蜷紧，指甲深深刺进肉中……生平第一次……很想……再看一眼，那人的顾盼神飞。

　　带着满心的失落和不得志，李靖躬身告退，离开了书房，只是临去前，回头……看了眼杨公身后站立的女子。刚才的一番言语，虽说是讲给杨公所听，可那双昏暗无神的眼睛……全不如那双充满睿智和赞赏的灵动双眸给他的鼓励，到后来，他的慷慨激昂，他的谈笑风生，倒不如说是说给这双眼的主人听的。
　　时而露在嘴角的微笑，时而皱紧双眉的不赞同，时而微微颔首……李靖心中涌起一股狂喜：她听得懂！她居然听得懂！
　　多年来胸怀大志却苦于毫无用武之地的郁闷在此刻仿佛被一扫而光，李靖火热的眼中，那抹红莲取代了杨公肥胖的身躯——昔日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日我李靖也得遇知己，虽是女子，却又何妨！

　　可是，离去的时刻，李靖才恍然知觉，那人……却是一只困在四方樊笼之内，为之奈何！可笑他清贫布衣，除了君子动口，却什么也作不了，无力之感席卷全身……直到离开司空府邸。

　　外面的雪下的似乎越来越大，巴掌大的雪片经过檐下的灯笼，像是一群急掠而过的飞鸟。裹在其中的飘雪，在风的带动下会飞到哪里呢？红拂站在寒冷的院中，眼光越过杨府高大的围墙，看着纷纷扰扰的雪花……心中想的，却是穿行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急促前行的那一抹苍白的身影。
　　口中微叹：今日的雪，真的好大。

　　就在刚才李靖告辞之际，她寻了个借口溜出暖阁，让侍立廊下的小童悄悄打听李靖的住址。小童问得结果，回来报于红拂，她默记于心。
　　不知不觉中，一种的奇妙感觉在心中驻扎，开始悄悄生根，发芽。

　　冒着风雪蹒跚回到客栈的李靖，独坐在昏黄的灯火前。
　　眼睛毫无意识的盯着跳动的火苗，脑中想的却是先前跟杨公会面的情景，心中一阵凄凉：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这只老骥，已经没有千里之志，昔日的不可一世早已在朝堂的争斗和岁月的流逝中消失殆尽——守业尚嫌精力不够，更何论开疆扩土，有所发展。自己此行，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想着想着，想起了杨素身后站立的手持红拂的美丽侍女，在众多艳丽的歌伎舞女中，她的容貌虽然美丽却并非十分出众，不过那一身空谷幽兰的气质，充满睿智和柔情的眼眸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那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可惜了……
　　倒上一杯凉了的茶水，冲去口中的苦涩，李靖不由摇了摇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窗外北风夹着呼啸戾声而去，失去枝叶庇护的枝干摇曳不停，时而敲打在窗户上，发出干涩的声音，在清冷的夜晚是格外的清晰与无情。
　　夜深了，吹熄烛火，李靖和衣上床，带着满心失望与不甘，想着该如何另谋他路……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