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西窗烛》妖姨

13、

　　书房事件之后，云霞实在是怕他的，但是刚才听到的那个讯息让她突然起了个大胆的念头，这念头一时把她的胆子撑大到了有点不顾一切的地步。等到真把人喊到跟前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念头实在是胆大到了难以启齿，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时候云特护时常有点傻大胆，她一咬牙，一跺脚，干脆竹筒倒豆子：“你是去他那里吧，我要一起去。”

　　这要求无疑是任性的，但在难脱天真气的云护士做来，倒有十分烂漫。
　　“嫂子知道什么叫‘奈伊做特’吗？”方老板看着小护士攥紧了的拳头慢慢说道，他不免想要是碰上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会怎么办呢？
　　“嗯嗯。”云霞迷茫地摇摇头。
　　“就是‘把他干掉’。”方老板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解释得很学术。
　　“呃——”云霞咬住了嘴唇，把倒吸的一口气吞进喉咙里。
　　对方微微点了下头，似乎对自己话语的效果很满意，“枪林弹雨的事情让男人做就好，嫂子还是在家等大哥凯旋归来吧。”方老板仍旧一贯清泠泠的调子，听上去十分实事求是。
　　说完，他略略一欠身，便是要走了。

　　“等等，谁说女人就经不得枪林弹雨。”云霞是做过战地护士的女人，不是没见过枪林弹雨，方书卿的话里含着对女人的轻蔑，作为女人，且是经过枪林弹雨的女人，云霞感到受辱，一时忘了害怕，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
　　“嫂子——”板正的方老板看了一眼衣袖上的小手，有些为难——这个不好“做特”。
　　云霞被这冷冷的一瞧，马上松了手：叔嫂之间拉拉扯扯，的确不成体统。但是，就在这一抬眼里，她还是看见了方小叔后面婆婆那慈祥的脸。
　　“我……，他……，妈……”这瓜田李下真不好解释，云霞手指尖点来点去划了一圈，脸红耳赤，结结巴巴，场面反而愈见尴尬。

　　“小霞，”方老夫人习惯开口就微微笑，这一笑就终结了现场的尴尬。“战场上乱哄哄的，很吵，很脏，不好看。”老夫人明理，看来是没误会。不过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也饿过肚子逃过难，千里迢迢奔逃到这大后方，却依然能足不沾尘、白衣飘飘，这视角果然与众不同。

　　这举重若轻的好风度很眼熟，云霞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子承母风。然而眼下没有那双桃花眼的干扰，她的头脑就清醒很多。“没关系，我不怕的，涌泉的治疗没结束，原来我就应该坚持跟过去。”由母及子，她突然有了坚持的理由。

　　“也是，你们新婚燕尔，熬不得久别，要不书卿就辛苦一趟，送送你大嫂吧。”老夫人原是墙头草，小护士固执的风一吹，她很没立场地卖了自家的侄子。
　　“哦。”懂规矩的方小叔只好老老实实低头应，大伯母发了话他没有反驳的立场。

　　是夜，月朗星稀，山风猎猎，一列货卡逶迤在山路之上。

　　如画夜景里，卡车后厢一角，成堆的胶鞋中，豪气干云的小护士瑟缩在一袭肥硕的半旧棉袍里，只剩了两只晶亮亮的眼睛在外头。
　　三个小时前，她一身男式褂裤，头缠包布，如果把爬上货车的动作换成一跃而上的话，俨然也有少年英侠的风度。如今三个小时的山风灌下来，豪气到底顶不住夜半山风的沁凉，她已经感觉鼻头发堵。
　　以前在战地医院安置的都是伤病员，即使要行军转移也都是在白天，半夜坐着四处漏风的卡车赶路于她还是头一遭。这还幸亏方小叔给她安排了个好位置：卡车后厢有油布包裹，左右还有成捆的胶鞋组成挡风的墙。不然云霞恐怕自己早晾成了一挂冰柱子。

　　方书卿实在是个周到的人。胶鞋的味道臭臭的，不好闻，但实用，除了挡风还能兼挡子弹，是个好东西。他除了给自家大嫂安排了这个好位置，还特意带上了件棉袍子。纵然方小叔是个再冷利的人，这个人对被他定义为自己人的人确实没话说。
　　夜已深，人也静，颠簸的卡车晃得人头眼朦胧，昏昏欲睡；寒冷的夜风却时不时灌进来捣蛋，将昏睡的人又吹醒。云霞辗转在半梦半醒里，这样杂七杂八地想着，一夜没有踏实睡。
　　等到天光泛起，晨风送暖的时候，她终于睡熟过去。

　　云霞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正当午。虽然车厢蒙着油布不见阳光，但车厢里渐渐升高的温度让胶鞋释放出更浓重的气味，这温热而富有特色的气味终于将小护士熏醒。
　　一睁眼她便听到车厢里有轻轻的“咕咕，咕咕”的声音，善于立时清醒的云特护很快犀利地发现了不远处有一只鸽子。

　　这是一只壮硕的鸽子，胸肌发达，羽片光洁，非常有派头。云霞第一次看见这样大到小母鸡一般的鸽子，好奇地伸出手去逗它。有派头的鸽子只是很有气概地横跳了一小步，堪堪躲开了她的手，用鸟类那双小小圆圆却十分精神的眼睛睥睨她，冷冰冰里略带不屑的态度和前方驾驶室里的某人十分神似。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信鸽，云霞在鸽子的一小跳里看到它的脚上绑着一枚胶管，于是想到“飞鸽传书”这种古老的通讯方式。但是这小东西能穿梭炮火连天的战场？云霞想到卡车行驶的方向，不禁又对这只鸽子的功能产生怀疑。

　　正当云护士进行这生物学与通讯学的研究时，“吱——噗！”卡车轰然一抖，停了。

　　一道身影矫健跃上车厢，贴到云霞耳边，“嘘，别出声，跟我来。”说着便拉起小护士跳下车，倏地钻进路边树林中。

　　看来，云护士的旅途殊不寂寞。

　　方少尉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的军旅生涯自然也不会寂寞。

　　方少尉房里，娇柔的钱太太正卷高了袖管使劲在方少尉的腰上按揉着，方恩身下用条凳搭制的简陋木床随着他身子的晃动吱呀作响。
　　“很痛，是吧”床上的人俯卧着一声不吭，床边站着的那位却是满头细汗，也不知道痛的到底是哪位。钱太太一头轻喘着一头说。“我就说，原该让你太太随军的，这么要紧的伤，要好好治的。”
　　“嗯……”方少尉痛得答不上话，闷哼了一声。
　　“唉，说来说去，还是我连累了你。”钱太太细声细气地在那里内疚着。
　　这次方恩摆摆手，连声音都没有了。

　　薄薄的板壁那边，有两颗凑得很近的脑袋，正在嚼着花生咬耳朵。

　　“他老婆真是不知道的？”
　　“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关系，傍上这一位，还记着死人的事做什么。”
　　“这位和死人交情可不浅，不会——”
　　“交情不浅？坟头还没长草呢，婆娘已经进人家房了，这交情……”
　　“哈哈哈……”
　　“嘿嘿……”

　　意味不明的笑声很猥琐，伴着板壁上传来的吱呀声，硬是在靠近前线的硝烟里挣扎出一派暧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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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偷空挤上一点点，嫌慢的童鞋可以攒起来等完结看哈，咱们不能着急，嘿嘿，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