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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金盆 ...

  •   丛菲将织物搭在肩上,一路打着钩钩针,织好的部分在后腰上轻轻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正所谓杨柳腰肢最可怜,沿路的杨柳也随风而摆。竟不是风中杨柳和肩上的惊鸿在摇摆,是她的腰肢在行走中轻轻地扭。
      世界林林总总,这不过是造物亿万年中随时留下的遗憾之一,男生们在前面走让如此迷人的背影随风而逝。
      她跑去路边摘花。写这个细节太俗,小说和诗的类似细节读者眼睛都看起茧,只因确实有过。
      阿其沟去街子的路上曾有丛菲将针织随意搭在肩上的背影和路边蹲下摘花这两个诗一般的画面,天照着,地印着,永远在。
      她摘花是因为看见前面子羽折柳条来送这个赠那个,觉得好笑,瞟见路侧有丛花。大家都把她看着,怕她摔下崖去,又都不敢叫出声来。
      她转身之后很不好意思,幽默一句:“嘻,饼子都还没有做啊,摔不下去的!”
      她们要到街子上一知青组去烙饼,带到金盆去野餐。
      她摘花之后便生局促,既不好意思把花递给他,而且也不愿意他把花拿去转送给别人。
      大家都来看她冒险摘的花,红的,半球形状,有小孩拳头那么大,由无数细丝构成的花瓣无风也在轻轻颤动着,美艳极了。大家都很好奇,叫不出花名。她瞟一眼子羽:这叫什么花呀?
      幸好,她将花举得齐眼高,她眼中密密的银针是透过花丝撒过来的,但猝然间他仍无法回答。
      亦是幸好他在陈闻道和杨灵的书堆中翻到过这种花,缓过气来道,这叫朱樱,产于南美洲。虽然适合金河流域的气候,但是这里没有这种花。
      众人议论纷纷,也都说从没见过这种花。
      他又道,朱樱不香,你这朵朱樱还带清香。
      他舌头已然流畅了,趁势反问:倒要问你,你哪里摘来的这朵朱樱?
      她打个抿笑:它就长在那里呀!
      目光就落在花上。
      子羽只去过街子这一次,过后一次次梦见,沿街的榕树、垂柳,如翠色的雾,空中结许多透明的鸟巢。
      街道铺的油光石(学名釉光青),来自金盆的涧水,流淌得满街巷都是,日夜叮咚。
      人都光脚或穿草鞋,一步步溅珠碾玉,透脚透心的凉爽。
      那么冬天?噢,冬天金盆的水变小,这景象就没有了。
      梦中的景象就没有了。
      房屋大都砌有青灰色的山墙,屋脊和挑檐上抹着白灰,画着彩色的蜥蜴、蟾蜍和火鸟。
      年辰很久的老屋顶上生长着瓦莲花,像美人儿亭亭玉立。
      临街铺面的雕花木窗都已零落不全,呈酱油色的柜台也都旧得开裂。何也?这可能是现居住者并非老屋原主人,他懒得
      货柜中品类不多的商品在昏暗中半遮半露,逗你伸长脖颈去看。
      街上人多,在赶场。
      小白拍白驹一下,要他跟着自己。白驹知其用意不善,也还是跟在后面。
      极拥挤的地方,两人已被挤散。小白突然过来碰白驹一下,将一把东西塞在他口袋里就迅速离开了。
      几个农民远远挤过来,还终于将他揪住。因口袋里没搜出赃物,只撕扭了一阵就算了。
      他俩先后来到一处屋檐下。小白已若无其事,白驹还在东张西望心有余悸。
      张雨新听白驹说了此事后,说小白事败挨打的时候也有,且现在已经不缺钱了,却就像吃桠片烟上瘾一样改不转来。
      几个女生借街子上一知青组的锅灶做菜和烙面饼。
      子羽站在厨房后门外的街沿看风景。
      白驹搂一抱每块都有小腿粗细带有疙兜的青杠柴过来,在石阶上竖起排列,要倒的用小石子垫一下。然后叭叭叭手起斧落,每根都一劈两半,柴块各自晃了数秒,倒成十多块。
      他又将这十多块竖立起来,再来个一分为二。把子羽都看得个赞服不已。
      刘素珍、颜华、丛菲走出来看,手上都沾着面粉。这时白驹已经走开了,子羽拖只小板凳过来坐在街边,将这些柴棍斜着搭在街面和石阶上,用斧头拦腰斩断。
      刘素珍瞪圆了眼珠子说:“哟,疙兜些,你有把劲哈!”
      意思以为刚才惊心动魄的叭叭之声如放鞭炮瞬间就把一大抱坚硬如铁的青杠柴块解剖完成也是子羽干的。
      子羽抬头看一眼,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哪里,是斧头快。”
      这与其说是他撒谎,还不如说是在逗着玩。
      刘素珍和颜华进去了。丛菲笑眯眯站在石阶上弯着腰看他的手腕动作:“嘻,散仙,还能文能武哟!”
      子羽一抬头,眼光正好钻进她的外衣领口,看见了她汗衣的圆领上有一小截发亮的银丝带。子羽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又睁开,像发现了新大陆。
      是的,丛菲汗衫领口的一小截银丝带,令他玩味到永远。新大陆是什么?既然一滴水能反映出大千世界,那么一小截银丝带又怎么不能引往新大陆!
      男人目光,这时都会再溜下去几寸,不管溜得进去与否,溜不进去就在想象中溜进去,盘桓个够。
      这是个拐角处,两条小巷在这里相交,并从一条小巷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姑娘见面前黑发没动,还以为他在看另一条小巷外的街景。
      不料一阵风吹来,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凼水,照映出了他五官分明的脸和蛇的身子,正向她身体里钻。
      她如被烧灼一般身体痉挛,嘴唇颤抖差点叫出声来,这与她想象中的散仙差距太大,怎么会这样,她抬起泪濛濛的眼睛。
      这水凼生成的镜像将时间推迟一截。他这时将头上仰,又见她密密的睫毛如两道珠帘,珠帘背后便是她眼中密密的银针。
      还有这条街子,这整个阿其沟的绿柳清泉、地气与灵气也都在她眼中闪烁,只差他的身体没有被吸收进去。他倒是巴望将自己全身都投入进去,投进她的睫毛里,去那里呼吸与徜徉。
      为此他必须缩小,他觉得自己在缩小,在这尤物面前。
      于是她看见水凼中他的脸粘贴在自己的睫毛上,手指在抚摸,在数,数这密密层层千万重山的睫毛。这神态,看来他愿意就这样数着,数一辈子。
      她成了个泥娃娃,膝头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两个虽然都同时彻底坠入了情网,产生的结果却大不一样。丛菲很有自信,想的是只要我愿意……我还要多了解他!
      子羽则因很自卑而陷入无穷尽的苦闷与彷徨之中。
      金盆瀑布远看就像一条自下而上跃起的白龙。近看石壁上有这条白龙所踩踏出的两个激浪冲迴看不见底的石潭——一对金盆。
      他们走拢快到中午,秋阳烤人,盆边地势逼仄,光秃无树,然大家还是快活无比。
      耳内轰轰响眼前雾茫茫,对金盆巧夺天工只能心有所感,脚下盆边光溜溜的可得小心。
      快活之由是这里听什么都是雷,看什么都是雾,开口而无声,举手投足而不见手足,故而笑声阵阵。说笑声阵阵是一种视听之外的感受,对气氛和情绪的感受而已。
      而子羽自坠入爱河,甚至都没有多喝几口爱河怡情浪漫的水,就已经愁绪满怀无着处,就在自暴自弃地畅饮失恋的苦酒了。
      这么短的接触,耳濡目染,觉她绝非凡女。我何敢心存妄想,做你口边的空气可以吧?做你脚下的尘埃可以吧?就为捡拾你的余唾,就为呼吸你的呼吸。
      他此时便在水雾与喧闹声中大口嗅着她的气味,自信能从天空地面流水泥土草木虫鱼混成的气味王国中嗅出她芬芳的体味。
      其实不然,是水、泥土、青草、花木、草虫乃至云彩的气息揉合成了她的体味,只是他还意识不到这一点,要不然他只要勇敢把自己投掷进去他那怯懦的个性很快就会被熔炼成钢。
      丛菲比他自信多了。她正吸饮着情窦初开酿造成的花蜜。她这时透过濛濛水气,或说透过水气的擦拭欣赏着他无我散淡的面孔和坚定睿智的眼神,而这实在是后来的他,经历死亡考验后的他,要说这是她的眼力能超前,毋宁说是情人眼里出状元。
      大家离开金盆后便来到邻近山沟的树林中野餐。林子不疏不密,被绿叶筛过的炎光变得恰恰好,被山林减弱的南风适足以在小树林中轻歌曼舞,地面稀疏延展着青藤翠蔓,散布着圆桌样的石头,天生的野餐之所。
      人人都未饮先醉,心中都亦如这片小树林一样莫名荡漾着浪漫快活的涟漪。太多了他俩盛满的幸福快活,流淌在天地间了。
      董培萱听说子羽的吉他弹得好,抱吉他出来说向子羽请教。可他此时拨动琴弦,随意弹来皆成妙曲。
      吉他声中有人在跟着哼唱,几个准备野餐的女生衣角和裙边翩翩翻动,就像在舞蹈一样。
      凉菜、豆汤、面饼摆上餐桌后,丛菲叫张雨新去问子羽喜不喜欢吃甜的。张雨新故意道只问他不问白驹?丛菲笑道白驹在街上请大家吃冰粉,已经甜了,他还在自己碗中还多加了一调羹糖水。
      自己走去问子羽,有夹蜂蜜的饼子,有人说蜂蜜和葱不能同时吃,你怕不怕?
      子羽在回答之前需要先调匀呼吸。白驹道他不怕,有蜂蜜吃还怕死啊?
      子羽缓过气来自我解嘲:“白驹鼻子好尖,他路上就说有蜂蜜!”
      白驹吃得很快。颜华道:“别哽着了。”
      子羽道:“他要走,去盐田。”
      张雨新道:“白驹,你神秘兮兮的,昨天都不说,今天路上才说去盐田,丛菲还专门给你们带相棋出来。”
      大家顿时都叫道:“去盐田,找十三妹?”
      知青中谁不知盐田跳舞跳得好的蒋萍又据说会武功,放话说要比武招亲。
      大家都这样问他,足见都认为他有此实力。
      白驹避而不答。陈最良等便说:“白驹,你的文学如何?我们一路上讨论文学,你很少说话。文学不行,就不要白跑这一趟了。”
      子羽问:“比武,关文学什么事?”
      颜华笑道:“众所周知的事,你们还真的不知道啊?十三妹比武之前,要先考对对子,过了这关,才有比武的资格。所以至今为止,在比武上与十三妹过招的,连一个也没有!”
      大家尽管说得热闹,主角白驹却没做声。开始时他唇边一直浮着笑意,此时嘴角有些下抿。
      子羽便对大家解释道:“你们说中了,他本有此意。”
      又掉头对白驹道:“如此说来,你现在去凶多吉少。我那里有对对子的《声律启蒙》、《笠翁韵对》,你背熟了再去。”
      陈最良道:“还要加上《唐诗三百首》,听说她有些对子就是从《唐诗三百首》出的!”
      小白道:“那还有《宋词选》。”
      赵世渊笑道:“等花几年工夫把这几本书弄熟了,十三妹都老了!”
      颜华笑道:“咋不说早嫁人了!”大家哄笑。
      刘素珍问丛菲:“咋一直不开腔?”
      子羽不禁问:“关她什么事啊?”
      颜华道:“嗨,连这都不知道啊,还去找十三妹比武!其实十三妹主要是招武状元,又不是招文状元。那些去比武的,早就有人来找丛菲帮忙了,丛菲没理。”
      原来,十三妹除跳舞之外,家务等全都不会,也不感兴趣。那年去阿其沟农场耍,看见丛菲打钩钩针,觉得新奇,便跟着学。
      她可是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女子呀,对丛菲有礼貌得很,左一声菲姐右一声老师。丛菲笑谓她现在的钩针已与自己不相上下。
      此时丛菲却问白驹:“都是他在说,你没有开句腔。你究竟去盐田哪里,若去街上至少有五六十里,要赶紧走。”
      白驹这才笑指着子羽:“是他怂起我去的!算了,不去了。”
      便跟子羽坐在树阴下下棋。其他有的在石头上躺歇,有的在吉他伴奏下唱歌。
      丛菲坐在棋盘旁边打钩钩针。感到被丘比特射中心窝的这支箭头她是拔不出来了,但她依然执着地要弄清这是不是支金箭头,他是花花公子?他有抱柱之信?他的“散仙”是真的还是徒有虚名?
      很快钩成了一方手帕,手帕对角各钩了一只蝴蝶儿,另一对角是钩的一对牡丹花。
      太快了只能说是写意,正因为写意,花蝶看上去都意趣横生。
      钩毕递给白驹说:“你怎么不去了?你去,你交给蒋萍就行了,说是我送她的。”
      ??动的眼珠飘出两朵寒云——细看是密密麻麻的银针,更细看但没人能做到这点,是些像蒲公英种子那样的降落伞向你扑来。
      白驹吓一跳,赶快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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