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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赶快赶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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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兴冲冲又带几分忐忑不安地走进银匠铺。
他没有听见叮灵叮灵声,还以为金大叔不在呢,却见金大叔正在做一只刀鞘,他把刻完图案的银片小心翼翼放置在松香模型上,这样刀鞘上的银饰就完成了,只差焊接和最后的打磨。
银匠见钱亮进来,丢下手上的工作,伸直腰干笑了,笑得有些腼腆。
蔡谊脚跟脚进来,说:“哈哈,我又赢了!”
钱亮顿觉这里银匠铺内外一切的一切都在对着他点头笑。便问:“蔡大叔,你赢了啥子?”
蔡大叔笑道:“哈哈,我跟他打赌,说半年之内,你迟早要来。”
“那,赌的啥子?”
“我和他今年十一月要到于田去一趟。我们以前去,路途开销都是打平伙,我赌输了,今年的开销都算我的。”
“那金大叔输了,开销都算他的?”
“哈哈,他输了,罚得就重了。但是这好处都是你的,我一点都得不到。哈哈哈!”
金戈便指着面前尚在制作的银刀具说:“我跟蔡谊商量,你再来了,我们合送一件刀具给你,他打刀,我打刀鞘。他既然说得这样肯定,我也就相信他,所以你看,我的刀鞘都要完成了。”
蔡大叔接着说:“哈,小老弟,我的刀值不了几文,他这刀鞘,还有刀柄的花样,可是份重礼呀!”
金大叔、蔡大叔的心意都已经摆明了。钱亮如坐春风,踌躇意满,立刻掏出一叠钱,双手递给金大叔说:“大叔,这钱,请你帮我打只项圈,我要把这只项圈送给翠枝。”
金大叔对此虽然心理上已有准备,但他也跟钱亮一样激动,接了钱紧紧攥在手中。
钱亮又从挎包里取出两条《春城》香烟,送给金大叔和蔡大叔各一条说:“你们长期抽叶子烟,换个口味吧!”
蔡大叔笑得合不拢嘴,把钱亮拉出去站在天井中说:“哈哈,小老弟,你现在要赶快!”
“哦,我做啥子要赶快?”
“唉呀,我晓得你肯定是来向翠枝求婚的,赶快赶快!”
原来由于钱亮和子羽的插足,阿华愤而退婚后,翠枝身价倍增。
因过去传说她是个蛇妖,现在两个看去有气质的知青屡次上门,像看上她了,蛇妖的传闻恐怕不确,于是这几个月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
此时钱亮笑着说:“蔡大叔,我就是来向翠枝求婚的,但是求婚又不是进洞房,何必要赶快赶快?”
“嘿嘿,今天附近有些彝胞在山上唱花园,她恐怕也在,所以才叫你赶快!”
“哦,啥叫唱花园?”
“唱花园么,这是彝族姑娘小伙在谈恋爱找对象呀,年轻人呼朋引伴,到山坡松林里唱爱情山歌,你听,你听……”
钱亮竖耳听着,从山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悠扬的歌声。
他顿时火烧脚板,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赶快向金大叔、蔡大叔告辞,向山上跑去。
外面松林一处处,沟壑一道道,唱情歌的彝人时隐时出,歌声亦从这山传到那山:“这山看见那山高,两山拉拢搭座桥。远望郎从桥上过,妹在这边把手招……”
又从那山传到这山:“你别嫌我是憨娃娃,我敢在墙头上跑马。一晚夕想着你没注意,蹬烂了铺盖的里子……”
这些“花园”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呀!钱亮惊讶这些平日憨厚得像石头的男女竟有如此神奇嘹亮的嗓音,他们一声“哎”就如平地里飞出的箭弩,强韧又有弹性,无数个“哎”此起彼伏,周围仿佛绽开无数烟花,在幽幽山谷中产生奇妙的混响。
歌声四处响起,绵绵不绝,钱亮刚刚循声转向这边,另一支歌又在背后响起来了。他甚至分不清心里究竟是担忧还是喜悦,就是好听,就是动人。
有时所有歌声都停了,一切都隐藏在静谧之中,钱亮提心吊胆:翠枝在哪里呀,她被人抢去了没有哇?
钱亮东扑西赶寻了足有两个时辰,哪里有翠枝的声音和身影?这座大山里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飞来、如影随形般跟着他的除了情歌,还有绣球。
当接到最初几个绣球时,他都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它像姑娘的拳头般大小,面料或丝或棉,分成八瓣或十瓣、十二瓣,每瓣都刺绣着精致图案。
下端吊有五簇七彩串球丝线作装饰,却在上端封口处缝上尺许长的白布带,用来提挂。
他捏捏绣球,也有感觉绵软的,内装的棉吧;也有感觉嚓嚓响的,内装的谷物吧。
他拿着看来看去,想到翠枝的手艺竟比这强十倍,就顺手挂在枝头上,连头都不抬就溜之乎也。
由于接二连三他都如此,这样终于才有两个会说汉话的彝族姑娘走出来,也不知怜悯同情他呢还是气恼他浪费了这么多绣球,一个对他说翠枝不会来这里唱花园,因为她的恋爱对象是汉人。
另一个说她亲眼见翠枝下山了,今天逢场,她是不是到街上跳舞去了?她爹虽是汉人但她喜欢跳锅庄,传话说她的求婚者必须跳锅庄跳得好。
钱亮听了且喜且忧,喜的是她对求婚者提的条件,忧的是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可千万不要有意外。
他脚步疲塌、心神不定回到银匠铺,一问金大叔,才知蔡大叔故意逗他,也是在试探他,翠枝姐妹二人都到翠枝妈妈家过彝族年去了。
这时太阳快落坡了,翠枝妈妈家在麻雀洞,离梅林的农技推广站不远,此去要走三个多钟头,马上去有一半时间要摸黑。
钱亮虽然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翠枝面前,向她求婚,而且这念头与时俱增,已比刚从柏舟出发时强烈十倍!但想到如果摔下崖去了,或遇到狼群,那岂不就将她拱手送人了!
这晚银匠叫他不去铁匠那边了,就睡翠枝房间。他将枕头一会儿抱着,一会儿塞在头下。辗转反侧、睁眼待旦的滋味算体会够了。
他半夜就出发,其间几座大山被他轻松踩在脚下。快到时有道架着网桥的深涧,闻着涛声怒吼,始放慢脚步。网桥用粗索结成,孔有巴掌大,不小心脚会漏下去。但有惊无险,绳索好的,身体肯定漏不下去。
过桥再走一会,已穿插到梅林农技推广站的下方,更接近山脚的喇叭形开口。
天已大亮,从所处位置俯瞰,麻雀洞村寨是块平坝,却是彝汉混居,从那屋顶有瓦的也有木板条的就可以看出来。
坝子上看得清的除房屋顶之外还有一堆堆树木,一条条带子,带子亮的蜿蜒的是小溪,灰的端直的是小街。还有些灰的白的涂抹,是院落和小块空地。
钱亮正要下山,背后有个怯生生的声音:“钱亮!”
一看是翠莲。他想哈,来接我的?
“我来叫姐姐。”
“来叫姐姐?”
“嗯,今天好多事情。”
“她在哪里?”说这话时钱亮已猜到几分了。
“农技站。”
太阳升起一会了,小庙还没动静。钱亮食指竖在唇上叫翠莲别住声,翠莲不懂啥意思,是从他眼神中猜出来的,打个抿笑。
钱亮走到梅林寝室窗外,往里一看,屋里烧着火盆,梅林背向火盆和衣睡在床上。翠枝睡在火盆边铺着的草垫上,裹件查尔瓦,向着火。
翠枝手边还有件花花绿绿的针线活,梅林可是针线高手呢,她是来求师,还是来切磋?
门虚掩着的。翠莲进去弄醒姐姐说:“你看你看,哪个来了!”
翠枝坐起揉眼睛,看见钱亮,马上站起来。
钱亮进去先在梅林屁股上拍一下,梅林喃喃道:“翠莲!”
又拍,他屁股扭几下,坐起来。见是钱亮,说:“啊,是你?你又来了!嘻,昨晚翠枝和我一直在说你。”
钱亮道:“胆大呀,睡觉门都不关?”
“这里家家都不兴关门,因为有火塘,又不怕野兽。”
“彝家都有狗,你这里……”
“嘻,我平常都关着门睡,昨晚上翠枝在这里呀!有几只熊进来,东闻闻西嗅嗅,然后绕火塘走一圈,就出去了。”
“咦,真的?”
“做的梦。”
“哈哈!哈哈哈!”
钱亮见翠枝入乡随俗,穿的是彝族紧身窄袖饰花的上衣,上面做有盘花、贴花和刺绣。彝族妇女衣裳都是斜襟的,她这件却做成对襟,看起别致。
钱亮从火盆边拿起她昨晚还在赶工的女红看,却是彝家姑娘必戴的黑布盖头,是用针线密密缝制的,绣了花朵,穿戴时几张相叠,放在头顶,再用粗辫和彩色的线绳压着。
钱亮问她:“噢,你是来求师,学针线的呀?”
翠枝“嗤”一声笑了:“我来学养鱼!”
“你学养鱼?你不是担心在稻田里养鱼,鱼到了秋冬季节水浅了,水干了,鱼怎么游哇?”
翠莲说:“姐姐想在那个白羊湖里养鱼!”
翠枝爱在那洗澡的那座湖,岸边有一长串活像是羊群的白石头,子羽、钱亮为之取名白羊湖,已被翠枝、翠莲挂在嘴上了。她俩接受就行了,因为不算钱亮、子羽、梅林,那座湖边就只有她俩才去。
钱亮问:“呃,咋想在白羊湖养鱼?”
翠枝说:“白羊湖大呗,鱼好游哇!”
目前正是养鱼季节,堂屋里几只箩筐装着准备卖给养鱼户的复合饲料,是梅林配的。一问,其实主要也就是米糠。
钱亮又问梅林:“那你主要就是卖饲料?”
梅林道:“哪里!我主要向他们提供鱼苗,还有技术服务,给田消毒哇,放鱼苗哇,还有治鱼病这些。
“稻田养鱼的好处很多,鱼在田里觅食时,搅起水波,翻动泥土,就像牛在耕地,就不用人去薅秧了。田里的野草,猪毛草、鸭舌草这些都给鱼吃了,而且水稻又给田鱼遮了荫,所以鱼长得好。”
梅林拿个木头洗脸盆放在门外坝子上,火塘边煨壶水,提出来和翠枝把脸洗了。翠枝拿把木梳在阳光下梳头,翠莲来帮她梳,她便坐着,手放在膝盖上不动。
梅林进去对着挂在墙上的小圆镜梳他的三七分头。
钱亮走到翠枝对面欣赏她,暖和的阳光给她脸上镀层金。她眯起眼睛,看钱亮一眼,睫毛又搭下去了,盛在浅酒窝儿里的甜笑想抹都抹不掉。
翠莲两手手指在她发根拨弄,她摆了摆肩头:“做啥呀!”
钱亮笑了说:“翠莲,她头发哪有虱子呀!你当成在给阿妈梳头了吧?”翠莲自己也咯咯笑了,把姐姐肩膀一推,意思梳完了。
钱亮想起梅林说的话,问翠枝:“你昨晚和梅老师说我呀?”
翠枝脸一红说:“不给你说。”
钱亮笑道:“他要说。”
梅林正用双手搓揉脸蛋,钱亮屋门口就闻到股雪花膏香气。钱亮问:“你起先说你们昨晚在说我,说的啥子?”
梅林手从脸上拿下来,搓着手背手心说:“想不起了。”
微笑着又说:“哦,说你带她进城去卖她编的玩艺儿呀,都说了几回了。呃,还说你她做的口弦,安的是铜簧片,吹起好听,可是你答应刻的竹筒子,到你走了都没有给她。”
钱亮一听笑了,翠枝还一直把他的许诺放在心上!他许诺的竹筒左刻右刻都不满意,因为这是给翠枝佩戴在身上的呀!所以他在县城专门请人刻了,揣在荷包里的。
他又回到翠枝身边,翠枝害羞地瞄他一眼,就低下眼睛说:“我还跟梅老师说了蔡大叔和我爹打的赌。你到我家去没有哇?我爹和蔡大叔有东西送给你呢!”
钱亮笑道:“去过了!不然我哪晓得你在这里?不光你爹他们要送东西给我,我也要送两件东西给你,一件还要请你爹帮忙,一件我带来了,你看——”
他摸出一只雕了花、还配有五彩穗子的小竹筒子,递给翠枝。翠枝接过看了,笑逐颜开,便从荷包里摸出口弦。
钱亮上去握着手看,是他做的口弦,她一直揣着的呀!翠枝挣脱手把口弦装进去了。
梅林看在眼里说:“原来如此。哼,昨晚我只猜到五分,现在猜到十分了——翠枝,是不是?”
翠枝又在看手上漂亮的竹筒子,含笑瞄他一眼:“啥呀,是不是?”
梅林走过来,附在她耳边说几句。
翠枝摆着肩头,嗤嗤笑着说:“你问他呀!”身体打个转,百褶裙像孔雀开屏似的翻飞,跑开了。
翠莲似懂非懂地吃吃笑。说道:“姐,叫你快点回去,有好多事情!”
翠枝说:“走嘛!”
两姊妹拉着手。翠莲是汉族衣着,一身分不出是灰是蓝的衣裤,裤子是半长裤脚,裤腿有几个破洞。
钱亮道:“翠枝,你为啥不给妹妹做件新衣裳?”
“她不要哇,哼,她还嫌弃彝族打扮!”
“那就做汉族新衣裳呀!”
“嗤嗤,你给她做!”
“要得!”
梅林说:“你不懂呀,翠枝到出嫁的年龄了,翠莲还小得很嘛。”
翠枝看着钱亮说:“你来找梅老师耍呀?我到妈妈那边去了。”
“我就是来找你的!”
“哦?”翠枝脸红了,含嗔带笑地朝梅林看一眼。
钱亮知道梅林昨晚和翠枝猜什么了,猜他会来求婚!
他向梅林投去高兴又感激的一瞥。梅林鼻孔轻轻一哼,腰一扭,两手的手心向后甩着,走进屋去。
“梅林!”钱亮叫道。
等梅林转过身来了,他又才道:“翠枝,我专门来跟你说,我要和你结婚!”
翠枝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凝视着钱亮。她清泉般的眼睛透视着钱亮的五脏六腑,要叫他的欺诈谎言都无处遁形。
钱亮浑身热血沸腾,拉着她的双手说:“嫁给我!”将她搂在怀里。
翠莲“嘻嘻”笑起来。
翠枝因脸离得太近了感觉呼吸困难,而且钱亮要亲吻她,令她害怕,挣扎着说:“你是知青!”
“知青,你不嫁知青?”
“你二天要走。”
“我走就带你走!”
“我害怕汽车。”
“那我就搬到你这里来住!”
“真的?”
“真的!”
梅林冷静的声音:“钱亮,你不要哄她。”
“我绝不哄她!我现在就要迁到这里来,我才故意当着你的面,你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