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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女毕摩 ...

  •   月亮湖的西山上有座神祠,匾题《古蒙段祠》,此祠来历很深奥,蒙段二字便有多种说法。
      祠的屋顶为一朵初放的莲花形状,这居高临下看更为真切和生动。祠周身白色,四方皆有窗,一看便是域外人士所修。
      传说魏晋时有天竺七僧来兹,修竹结茅于山之阿。后七僧又游历他处,茅屋遂破敝。
      蒙、段氏土著不忍其堙灭无迹,乃以砖木为主重修,同时原结构中能保留的又巧妙予以保留,是为此祠。
      还有其他说法,不一一。
      今祠中坐一女神,一手翘举作望天状,旁有一婢并骡一头,骡负粮袋。
      传说女子奉释教,时来听天竺僧人说佛经。一日有僧持衣求浣,女欣然濯之溪边,每一漂衣莲花应手而出,飞上了庙顶。
      七僧齐声喝彩,一旁信众更是欢呼雀跃。
      则七僧既已离去,此女替之不亦宜乎!
      那么骡负粮袋又怎么说?
      或谓此女系由上天嫁到人间,骡负口袋内是她从天庭窃来的种子。
      这里过去只以粟子和芋头为食,因此才有了水稻和燕麦。
      因之民间尊为望天娘娘,口语中都将此祠叫做望天娘娘庙。
      祠边有一片柏树,枯而复生,不知几代树也。
      独行侠白驹今日逛至这里。
      白驹对女子,通常看一眼之后不会看第二眼。此女神庙他早就来过,此次他在庙里呆了少顷,手在骡子屁股上轻轻一拍,便出去信步逛游,说是信步,又连脚步加快了自己都不知道。
      不觉来到了一处高原。高原有许多晶莹的小湖泊,亩把左右,像九天仙女的妆镜打碎了,撒在这里,瞩目处皆波光粼粼。
      觉走热了浑身痒痒的,想洗个澡并游两把。便走到其中一个不甚妖媚——非是浮光跃金,却是静影沉璧的“镜泊湖”前,脱光跳了下去,扎个猛子。
      站起看时,见前面有座宅子,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里面的厅不大,四角立着四根银柱,直如天空有四颗银月亮的感觉,光芒闪烁,令人欣然之中又产生出敬畏。
      厅靠后的正面板壁,板上列杉树、青杠树枝,前面桌上置各种物品,显系各种巫具。他所识者只有签筒,竖立于中,经书卷列盒内。
      侧面有窗。一面板壁上挂红、黑和杂色革甲各一袭。习武的白驹心咚咚直跳,近前看去,革甲上均有数百叶革片。那杂色者最为惹眼,中绘日轮,呈箭簇状锋芒四射,周绘花瓣树叶云头。
      另一面壁上悬挂柘桑弓,镶嵌牛角,丝缠绕加漆,牛筋为弦。诸色披毡,下有穗。
      他一个知青,顺手牵羊乃是本性,他属偶一为之那种而已。正要去取那张弓,忽闻人声:“啊也,叵耐这厮,太过无礼!”
      一瞥被四根银柱花了眼,听声音是个女的。这才惊觉自己是打的裸体,赶快要跑,四根银柱化而为四只白鹤,各自耸翅引颈,鸣声清越,齐迎过来,将他围住。
      这些瘦削的白鹤再怎么围也是漏风的墙,只见出现一戴有笠形黑氈宽边尖顶帽的人,帽上圆氈片如笋皮形,又如风中树叶闪动。
      知是位毕摩(祭师),通常都是男的,听声却是一女子。
      他口中语无伦次说着对不起,心里叫苦不迭,跑出去是街,更加不堪,只蜷缩着身体在鹤阵中打团团转。
      一件什么东西砸向他,四鹤闪开,把他光溜溜暴露出来。且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住了再说,一看是袭革甲,紧忙就往身上套,虽然巾巾袢袢,他倒是很敏捷的,很快穿戴齐整。
      背向于他的女毕摩转过身来:“哎,却是客人——小女子有礼了,不是我,是它们请来的。”指了指几只白鹤。
      他赶快先来了个一鞠躬。
      “哎呀你!”
      听来对方不愿接受或觉得接受不了。
      他即会意。独行侠已差不多踏遍了这块彝区,知他们过去土司之下分两个阶级,黑彝为高白彝为低。
      毕摩虽然呼风唤雨,自在潇洒,表面架子十足,却几乎都由白彝担任,社会地位并不高。
      乃笑道:“行个礼而已。”
      不料这女毕摩也是个善解人言的,立即知晓了他的言外之意,说道:“哼,我可是黑非白哈!”
      他会意后赶快来个文绉绉:“兄弟我有礼啦!毕摩大人,我耳朵若没听错,你刚才说的是‘小女子有礼了’?”
      “嗯嗯,有的时光不长,有恍如隔世之感。有的时光很久远,又觉得就像是在昨天。
      “你叫我毕摩大人,虽然昨天的称呼都还在耳边绕,觉得像是上辈子的声音。刚才说的小女子,虽然是多年前的事了,你这一来,我觉得就像是在昨天。”
      她这样绕来绕去说,换个人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驹却能不为所惑,撇开道:“你好像知道我要来了?”
      女毕摩从白驹和杨灵甫一到来,就嗅出了他两个的气息。
      她既厌弃男色,这两个厌弃女色,气场相反相成,其特殊气味能在她鼻孔中拔得头筹,就是很自然的事。
      当然这机缘也可能是老天掷的骰子。
      她一直稳起没动,因为用她独有的历荚占卜,知其中的一个将要找上门来。
      历荚(本叫蓂荚)在她的阶前,夹阶而生,每月朔日生一荚,至月半则生十五荚,至十六后落一荚,至月晦而尽。
      月若小,余一荚。她以是知日月。落荚收藏占卜用。
      “咦,已经说了是请你来的,不过不是我请,是它们。”
      随着她的声音四只白鹤又化成了四根银柱。银柱是它们的本分,宅的守护者,白鹤是女主人的乐子翱翔在外的精灵。
      他虽穿了革甲,不仅只遮蔽了前面,且是“开裆裤”,仍只能将身子半蹲着。女毕摩对他这种窘态似很享受和满足,对他一再抛向挂在壁上的披毡的目光漠然置之。
      女毕摩乃一大巫系著名巨巫之女。巨巫子愚,授经术于女。
      她十二三岁时随父为土司诵巫经,土司涎其美,欲刺父而娶之。有婢女知土司诡计,怕泄密被土司知道而不敢告其父。
      巨巫乃取覆大背篮一个,使婢蹲身其下,篮上置清水一盆。
      篮多孔,又以九节竹凿通,从篮孔纳入,使婢含竹而言。与女因得逃。
      土司知有人泄其事,取无字天书觇之,书言泄事者全身具目,口有九管,似为一清水池塘。
      土司恶其荒诞,不信,且焚其书。
      巨巫历险逃出,至山顶插树枝于地咒土司,土司暴毙。
      巨巫受一名巫嫉妒,名巫且也贪恋其女。阴置毒于法扇上,巨巫不慎舔之,中毒,自知必死。
      乃谓其女曰:“我死,勿举哀,取蜂置竹筒中,置吾口前。”
      且又告之曰,黄茅埂顶端之马桑树,缘之可以上天。
      既死,女遵嘱行之。
      名巫遣人来觇,见巨巫端坐,且口吹箫,归告名巫。名巫惊道药失灵乎?取药而舔之,亦自毙。
      女毕摩将父遗体送往山里安葬,巨巫坐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洞,像是个充满了水的火山口。
      女毕摩之父是这里广漠大地诞生的最后一名巨巫。其他那些晶莹的小水凼不知属谁,也都属于过去的巨巫么?
      你幸好没有走错,女毕摩对白驹说,对走错了将会发生什么她没有讲。
      或许每个水凼都自成一个小天地
      有次白驹就像讲述听来的奇闻怪录时提起,陈闻道说这些都是流星雨造成的。
      知青想进哪一个水凼?
      她去黄茅埂寻那棵马桑树,途中行至一山,见一群人围坐煮石而食。知为仙人,前问:“诸前辈,既有道何不升天而居?”
      一人答曰:“尔岂有不知,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于人间。”
      她极饿,想要分一杯羹,不料这群人扔此一句话后便对她全不理睬,受辱失望之极!
      她听后便打消了上天的念头。虽千磨难万孤单加百无聊赖,都还是留在地面上。
      女毕摩经历凡此种种,尘恋尽褪,对男人之憎恨倍增,女性殆尽失。
      她道:“刚才见你一身白肉……”
      说了破天荒心潮发热,也不知脸红否,所幸笠形黑氈尖顶帽几乎把她脸遮完了,对方看不见。
      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说下去,“跟它们相差无几”,指了指几只白鹤。
      白驹道:“生来这样。但我从小练金钟罩,身上结的胎,浑身上下,摸起是一团,是软的,打上去硬。”
      “原来如此。你被相中了,撺掇你去一试身手。你可愿一试?”
      “既被毕摩大人相中,试就试!”
      他连哪里,何事都没有问,应承如此爽快,是心里在敲小鼓,不知目前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担心出不去。
      “已说了几遍是白鹤,不是我。”女毕摩口气带有不快,“且为你占上一签。”
      取过桌上高尺许竹签筒,其上缠绕作蛇头形,揭开,伸手进去绕了几绕,取出一签。
      “哦,尚有门槛,你可会文学?”
      “我不会!”
      “需有人助你,等着吧!”
      言毕进去,以盘盛二掌心大荞麦饼与他:“权且充饥,可以去了。”
      他鞠个躬,接过便转身走出,边走边啃,一门心思都在饼子上。
      不大两个饼子,许久才啃完。一看,不知怎么已来到了月亮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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