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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去 ...

  •   “阿阙快走……”

      只听“噔”的一声——是剑出鞘。
      剑意如同实质般喷涌,将竹林掀起层层雪浪。
      沈阙心道:晚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须臾间,一阵剑气凌空而至,划破了他的面颊,一丝血痕乍现。
      “小心!”低沉男声炸响。

      沈阙足尖一点侧身躲过,前方剑意气贯长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到他身后之人的胸膛。
      似乎觉得一剑还不够,剑的主人伸出手。那只手骨骼修长,白皙如玉,却生生挖出一颗猩红跳动的心脏。

      一时间,四周悄寂无声,沈阙沿着鲜血淋淋的手向上看去,只见那人脖颈盘踞着熠熠生辉的金色龙纹,在无边雪景里妖冶异常……

      沈阙目眦欲裂,却无法再向上看清那人的脸。怆然中,他回头低头看向倒在血泊里的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半晌才找回声音,讷讷唤道:“正卿!”
      ……

      沈阙从梦中猛地惊醒,眼前是一间暗室。
      唯一的光亮来自主位上端坐的老者。他瘦骨白须,面色不虞,一道金光给他勾了个边。
      这是掌门真人闭关前分出的一缕神识。

      “你要下山?”
      “弟子必须下山。”沈阙抬头,掌门真人花白的胡子刺痛了他的眼。

      浮山一脉悬于云海之上,远离凡人界,有得天独厚的灵气滋养,祖上还有一位真人得道飞升。人间四十九洲修道之人,莫不把浮山奉为圭臬,各路豪门贵族,每年都要将子侄送来历练参悟。
      只是近十年来,浮山灵气日渐稀薄,人间鬼气妖气愈盛。掌门每次斩妖除邪回来,都要闭关修养很久。
      外门弟子私下相传,若他再受重伤,离天人五衰的日子就不远了。

      “百年神魔战乱平息不久,九天众神尚未完全归位,人间妖鬼横行,你又天生灵力受阻,为何……”
      “白玉罗盘碎了。”沈阙打断他,眸光清澈,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泊。“罗盘最后显示的,是西方神祇白虎,已经陨落人间。”

      掌门一双鹰目牢牢盯着座下跪立的少年。
      他一身单薄青衫,虽然跪着,脊背仍挺得笔直,像一株青翠的新竹,沉静外表下潜藏着一股势入云端的苍劲。

      “十年前,我在一座荒凉古国发现了你,那时你已经和一只硕大的灰老鼠僵持了三天,”掌门目光透过他,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你虽然没比那只老鼠大多少,却有着一双狼的眼睛。”
      沈阙对上山前的记忆所剩无几,但对一切啮齿类动物的害怕憎恶,却深深刻进他的心底。

      “心经练的怎么样了?”掌门突然岔开话题。
      沈阙拱手:“晨昏诵读,不敢懈怠。”

      头顶被一只温柔的手抚了抚,虚空的神识几度穿过他的发端:“那就好。你天生灵脉阻滞,须时时刻刻诵读心经,方可气洗髓净,丹足脉畅。 ”
      “弟子谨遵掌门教诲,也请……掌门多加保重。”不知此行何时能归,沈阙结结实实给掌门磕了三个头。
      掌门真人抬了抬手,金光大盛,他的神识随着光芒消弭在层层云雾中。

      是夜,兰汀小筑。
      沈阙站在青纱帐前,凝视着昏睡多日的宋正卿。

      他面庞苍白消瘦,眉头微微皱着,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沈阙给他把了脉,气虚体热,脉象却还算平稳。他又想起几年来反复梦到的画面,缓缓地舒了口气。

      宋正卿比他小一岁,相比于沈阙灵脉阻滞,他倒是有着上等的天资灵脉。奈何胎里不足,五脏式弱,十六年的人生,约莫有一半的日子处于昏睡中。
      十年前,宋正卿被掌门捡来后,就整整睡了一年。

      那时沈阙被掌门在极北之地捡到,冻得人事不知,待他从病榻中幽幽转醒,才发觉身边躺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他面容苍白,眉头微蹙,同现在一样气息奄奄地昏睡着。
      沈阙日日下了课便来看他,却总是失望地发现与前一日无甚变化,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这孩子与掌门屋里挂的童子迎春图一样,是个特别点的装饰物。

      后来他终于醒了,就拜入鹤山真人门下,与掌门幼徒沈阙同食同宿。
      即便如此,二人之间话却很少。

      沈阙进山后,掌门便去闭关了,同室的宋正卿又昏迷不醒,没人和他说话,久而久之也不知该如何和别人交谈。宋正卿则是沉迷读书,不可自拔。
      看着正卿日日拿着四书五经读着,沈阙总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山下人间,仙门中人哪有整日吟诗作赋的,又不用考状元。

      沈阙那时还小,脾性未定,总蔫儿坏地想着法儿逗宋正卿。白日是拿他的圣贤书塞进炼丹炉引火,夜里悄摸摸扒光他的羊毫粘在脸谱上当作白胡子……闹得猫狗都嫌。
      但是宋正卿并不买账,书烧了就去下棋,笔没了就去念诗。沈阙那时觉得他很有得道真人的仙风道骨,比易怒的持戒长老、啰嗦的掌门都有仙途。当然,他首先得放下孔孟之书,练气筑基才行。

      想到这里,沈阙又盯着宋正卿看了半晌,伸出一只手汇聚灵光点了点他的额头。

      人的识海不尽相同,有的人心思狭窄,识海往往只有一射之地,有的人混沌度日,识海就会终日绕着云雾,真真假假看不真切。而宋正卿的神识清明干净,里面天地广阔,山海具存,神识里他正端坐棋盘一侧,自己与自己对弈着。

      棋盘上星罗棋布黑白两子,黑子绕着左下角的白子摆开阵势,严严实实将白子之势挡在中腹。
      一场堪称铜墙铁壁的攻式,白子防守得很是艰难。

      识海里的宋正卿看着黑子两翼下的空当点,微眯了眯眼,将一只白子探入场内,试图逆转乾坤。
      “大局已定,棋艺有长进,”沈阙为他斟了一杯新茶,顺手将桌面洒落的一滴沸水揩去,“黑子势头正猛,白子左右围困,这一招探入敌腹有如神助。”

      “我昏睡多日,就是想埋头苦练棋艺,等醒来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宋正卿玩笑道,似乎对神识里乍然冒出的访客毫不意外,“今日你的神识仿佛不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沈阙沉默了。

      近些年他性情大变,原先总是围着宋正卿上蹿下跳的小小孩童,如今愈发沉默寡言。
      宋正卿知道他有心结,却始终问不出症结,于是默契地将话题转移:“昨日你给我喂的是什么?清泉吗?入口清凉,虽不能饱腹,但饮下后通体舒畅。”

      沈阙看他拢起月白色广袖,一派名士风流,心下失笑。
      昨日他求了月中骞树的一片叶子,化水喂给了宋正卿。然而竟和清泉一样食之无用,徒留一点清凉之感。便也不欲告知他实情,只淡淡道:“一些粗陋茶点罢了,不值一提。”

      月中骞树,传说中月宫里的宝物,天下仙门之首浮山派的至宝,食其枝叶可净化经脉、甚至玉化成仙。在沈阙口中,居然只是个粗陋茶点。
      若是千百年前飞升的浮山道祖尚有一丝灵识在人世,必得怒发冲冠,降下十万雷霆,将他这个睁眼说瞎话的不肖徒孙劈到下三界去。

      沈阙丝毫不为谎言羞愧,冷着一张白玉似的脸,沿着棋盘走了一圈儿——还是无法踏出这小块地方,总是绕着桂树下一丈方的棋盘打转……
      天地远阔不可知,只此一隅方能探,这是早夭之兆。

      沈阙心底叹息,却不敢挂露在脸上叫他看了难过,便隐身抽离识海,留下话:“这对玉琮间有灵识感应,一只留给你。”
      宋正卿见沈阙身形一闪而过,识海内再度空空荡荡只剩自己一人。片刻后,他轻叹着抚了抚棋桌上的麟纹玉佩……

      远在他神识外的无垠云海,绵延数千里。没有登云梯就只能靠浮云舟,悠悠荡荡划到对岸的人间世去。

      这一划就是一天一夜,沈阙躺在小舟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摩梭着单只玉琮,嘴里叼了一根下山时随手薅的月见草,闭目养神。

      突然小舟被推动往前飞驰,一瞬间云雾层层叠叠迎面而来,沈阙手肘撑起上半身回过头去,只见是一个头大身小的独足小儿,他嬉笑着推着小舟,几下跳跃,极快的在沈阙周围闪现,似是将浮云舟连带着沈阙当作新奇的玩具。

      云海地处人、魔、仙三界之中,盘围绕着人间四十九洲且无结界屏障,故而各类精怪层出。

      曾有位修道之人出海云游时路遇报冤蛇,一时惊慌将其砍杀,岂料抱冤蛇常常三五成群出行,一只被杀则群情激愤,后该道友遭蛇群攻击而亡。

      又曾有位农夫死了老婆,一心前往云海寻死,不料却遇见一只会说话的大黄狗。那黄狗能看到过去,便告诉他,他的妻子并非病死,而是被奸人所害,农夫愤而归乡手刃仇人……

      师叔们都说云海的机缘玄之又玄,若是遇上精怪,万不可胡乱残杀。而沈阙面前这只独足小儿,很显然是只山精。
      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推着小舟往前飞驰,又忍不住伸出指节粗大的手,研究起浮云舟中自动划行的桨,尖锐的指甲拨动木桨地机关,很是好奇。

      沈阙静静看着小山精,并不打断。
      于是“咔”地一声,木浆发出了破裂的声音,山精过于尖锐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木桨中刻画的符撰,小小木舟在这无垠云海中忽地停了下来,徒留沈阙和小山精面面相觑。

      “啊……坏了?”山精歪了歪硕大的头,用极嘶哑得嗓音问道。
      沈阙其人,常年板着一张玉雕似的脸,行为举止又庄严自持,总让师门众人误以为他老成持重、可担大任,于是便养得他在一本正经捉弄人的康庄大道上奋勇向前。

      只见他虚空一握,从灵囊中掏出一颗符咒,吐出嘴边叼着的月见草,温和道:“无甚大事,待我催动符撰就能完好如初,只是我坐在舟中不便起身,还请这位小友帮我将此符贴到木浆上。”
      沈阙静若秋水的眸子眨了眨,若是宋正卿在,大概连他肚子里坏水有几两重都能猜个分毫不差,可眼前这只年纪尚幼的山精哪里晓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会捉弄人。

      山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淡青色的皮肤竟透出微微的红晕,伸手便接过了这张泛着红光的符纸,小心贴到了木桨上。
      灵符催动,木桨如有神助缓缓动了起来,小山精看得稀奇,几乎要贴上去。

      几乎是一瞬间,木桨猛地挥动,一棒子将他屁股打得通红,小山精双手捂着屁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木桨追着自己屁股而来,奔着要将其打开花的势头,吓得它呜呀乱叫鼠窜逃开了。
      沈阙丝毫不觉以大欺小有何不妥,他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伸手一个响指,木桨又老实归位做起了老本行。

      怪不得持戒长老喜欢打人屁股,着实有些乐趣,沈阙心想。没等他再从中品味出人往高处走的雄心壮志,一只青白色的爪子从舟底伸了出来,猛地一拽,将一只玉佩从沈阙手中抢走。
      沈阙立即掐诀跟上,就看到山精晃了晃手里的玉佩三两步跳进更深的云海不见了。

      师叔们所言不虚,云海机缘,玄之又玄。
      沈阙叹气,翻身从浮云舟上跳了下去,坠入无尽云海,直往人间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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