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夜之前》康加

13、第十三章

　　两人重逢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没有提及过以前的事。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面前摆着本装有两人共同记忆的相册，但双方都默认地不去动它，结果温昭尔没想到周聿会猝不及防地就把它翻开，还翻到了最隐秘的那一页。

　　所有藏在最底，最私密的情感一下子就被放到了台面上，被光明正大地审视着。

　　温昭尔下意识一怔，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周聿看了她一会，随后偏开眼，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下车吧。”

　　温昭尔回过神，瞥眼窗外，有点陌生，不是信都花园，是家法式餐厅，再看眼面前的街道，好像跟她家都不是一个方向。

　　这人什么时候变的道，她竟然都不知道。

　　周聿淡淡解释：“那条路太堵了，先吃饭。”

　　温昭尔“哦”一声，没动作。

　　周聿看着她，有点无奈：“你是想在车上等我吃完？”

　　“什么？”温昭尔愣了下。

　　“解安全带，”他言简意赅地下命令：“下车。”

　　“……”

　　餐厅是周聿随便选的，但装潢蛮有情调的。

　　饭点，人很多，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结果温昭尔才刚刚坐下，眼前突然一片黑。

　　停电了？

　　她下意识脊背一僵，正要开口，听见“唰”的一声，对面亮起了一点小火星，周聿用火柴点燃桌旁的香薰蜡烛后，放到她面前，然后随手甩了下熄灭火柴。

　　这香薰本来是用来作氛围装饰的，这会倒成了唯一的光源。

　　同一时刻，餐厅里原本低缓的音乐，变成服务生标准的普通话：晚上好，各位客人们，很抱歉因为本餐厅电路故障，餐厅暂时停电，但请您放心，我们正在努力维修中，为致歉意，我们将送每位餐桌一瓶红酒，希望您稍等片刻，祝用餐愉快，谢谢。

　　可能是这份道歉听着很有诚意，又或者来这餐厅的人都是来约会的，没有顶灯，借着桌上半明半昧的烛光还更有氛围，大家在短暂的喧闹后，继续如常地投入聊天。

　　一片窸窸窣窣的低语里，周聿看着她随口道：“还这么拍黑？”

　　香薰里跳跃的火焰把他的眉眼照得忽明忽暗，有种说不出的清隽。

　　温昭尔蓦地想起高中有一回她练舞教室那栋楼整栋楼停电，修了大半天没修好，刚开始她还没那么怕，因为当时教室里还有其他班的女生，直到那群人相约一起去了厕所后再也没回来，她才慌了，一个人在教室里走也不是，待也不是，走的话，教室在五楼，楼梯全是黑的，这就意味着她要摸黑下五楼，但待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电，她一个人在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教室里是真的很怕。

　　她这个人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摸黑了。

　　正打算咬咬牙冲回教室，周聿就是在那一刻突然出现。

　　她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看到少年气喘吁吁地打着手机的闪光灯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好像整个胸腔都是满的，整个人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

　　然后周聿就陪她一起在教室里等。

　　两人都坐在地上，背靠在教室的后墙，打着闪光灯的手机被放在他们中间，他们就在那一边等来电一边瞎聊天，忘了聊什么，总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亮灯的时候，晚自习放学铃也响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真的青涩又美好，无忧无虑的年纪，坦坦荡荡的心思，还有怎么都聊不完的话题。

　　温昭尔抿了抿唇，觉得今晚的回忆浓度有点过高，正要开口，眼前昼亮。

　　餐厅也来电了。

　　服务生也端着瓶酒，拿着菜单过来。

　　方才空气里游动的那点狎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顿饭吃得还算安稳，周聿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温昭尔也是安安静静，餐厅送的那瓶红酒两人都没有开，周聿是开车不能喝酒，温昭尔能喝一点，但很了解自己一杯倒的酒量，没敢在这时候喝。

　　两人吃完按铃，服务员过来结账，温昭尔想起昨晚那束花，道：“我买单吧。”

　　周聿手上动作停住，看她。

　　“你昨晚送了我花，应该到我请你吃饭了。”她说。

　　周聿没说话，等到温昭尔拿出手机付完账，他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回程也是一路沉默，温昭尔其实察觉出了驾驶座上的人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但她也很奇怪啊，她请他吃饭了，这人怎么还不高兴上了。

　　不过因为路程总共就没两分钟，温昭尔只当不知道，下车前才转头看他。

　　“怎么，是打算把车费也跟我算清楚吗？”周聿看也没看她，单手伸直搭在方向盘上，语气不算友善。

　　温昭尔一顿，原本只是想象征性说个：“我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现在被他这突然不阴不阳的语气弄得一愣。

　　“你，”她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道：“怎么了？”

　　周聿瞥她，撇开脸，不冷不淡地：“没有，下车吧。”

　　“那，车费……”

　　“你还下不下了？”周聿突然看她。

　　温昭尔：“……”

　　--

　　那晚过后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面，温昭尔是都待在家里没出过门，每天都是翻来覆去地看剧本，台词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周聿则是一连出差好几天，回宜市那天，刚落地就被老太太叫着送东西去了医院。

　　老太太礼佛，每月十五十六都有抄写经书的习惯，打电话说宣纸用完了，让他从家里再送卷过来。

　　不过当周聿到了病房门口时，沙发前矮几上，赫然摆着齐全的工具，笔墨纸砚样样不缺。

　　他颠了颠自己手里的东西，冲病床上的人挑了个眉。

　　江月华一点不心虚，冲人招了招手，让他进来坐。

　　也知道估计是个陷阱，但周聿还是进去了，把带来的那卷宣纸顺手扔矮几上，说：“您又想干嘛？”

　　江月华睨他一眼，那天见到温昭尔后她就想找这小子问问了，谁知他隔天就出差了，只能这会逮到人，她开门见山道：“我上次听昭尔说，你们前不久就联系上了，怎么都没跟我说这事？你们两人现在什么情况？平时有没有聊天？”

　　周聿有点无语：“这么多问题，您审犯人呢？”

　　江月华不满地又睨他一眼。

　　其实几年前那次跟温昭尔接触后，她就对这女孩上了心，一是信佛的人最信缘分，那小姑娘真的长得很合她的眼缘，还有一点，虽然周聿没有明说，但在温昭尔之前，她就没见过他身边有出现过哪位小姑娘。

　　所以江月华那时对两人关系也有数，她不像周家那个古板老爷子，对小年轻谈恋爱没什么意见，周聿出国那天，她还打趣问他，那小姑娘知道你俩以后离那么远有没有哭鼻子，结果听他嗤笑地说：“您想多了，人可没那么待见我。”

　　再后面，她佯装有意无意地提及，这小子都是一副半冷不热的态度，江月华就猜到了大概，两人应该是各奔东西了，估计还闹得不太愉快，她也挺理解，少年人的爱和恨一向都是轰轰烈烈。

　　就是有点遗憾，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周聿再也没跟她介绍过其他小姑娘了。

　　所以现在知道两人又联系上，江月华是真高兴，但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外孙了，周聿这人越想敷衍的问题，越不正经回答，于是她直白道：“那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还喜欢人家吗？”

　　周聿有点后悔进门了，他就知道老太太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不把他审个底掉估计都不会让他出去，侧开脸，过了会才说：“不知道。”

　　老太太一个抱枕扔过去：“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聿接过抱枕随手扔沙发里，看着她无奈道：“您问这个干嘛？”

　　“你要是喜欢人家，我帮你追……”

　　“用不着，”周聿举手作投降状，打断她：“我要是喜欢自己会追，您别瞎掺和了，好好养伤吧，我公司还有点事，改天来看您。”

　　他说完就大步出了门，江月华望着那道很快消失在门口高大的背影，过了会才收回视线。

　　说起来，周聿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当然要严格算，应该是她和周老爷子一起看着长大的。

　　周家和沈家两家房子都在苑竹山庄，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周聿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两座房子里来来回回。

　　因为周沈两家的人都一个赛一个的忙。

　　周达礼就不说了，年轻时候在商场驰骋，忙起来是不舍昼夜。周聿母亲，沈君，从小向往自由，生下周聿后，没几年就开始重拾旧业，满世界采风办画展，基本不着家。

　　而沈家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太多，江老太太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全家早年就移民美国，想让老太太也跟过去，老太太不肯，老宅住了大半辈子，哪里会折腾到国外去。

　　因此当时，两栋偌大的房子，空旷得只剩两个孤零零的老人，和一个幼年周聿。

　　周聿很小的时候，还不是现在这种性子，周老爷子不苟言笑，所以儿时的周聿有什么秘密都是跟她说，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周老爷子耳濡目染的，越长大话越少。

　　不过男孩子嘛，还是沉稳内敛点好。

　　江月华原本就是担心依周聿这个性格，要是喜欢人家又碍于以前的事放不下面子闷不吭声的，两人到时候又要错过了，不过听他刚才那话，这会倒放了心。

　　床边刚才一直旁观的陈姨这才出声：“听小少爷这话，他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天那小姑娘啊？”

　　江月华淡淡道：“看他那样子，八成是还想着。”

　　陈姨笑：“我看那小姑娘也好，长得好看，温温柔柔的跟小少爷站在一起挺般配。”

　　江月华也笑，抬头道：“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这运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而且小少爷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您也别太担心。”陈姨宽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