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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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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这鱼少薇值不值得这般费心雕琢,”皇帝正手提刻刀,在一块已经经过比较精致加工的玉石上使着冲法。
“皇上选的人,必定不会出错,奴才相信皇上的眼光。”
穿龙袍的一语不发,仍旧静静刻着他的玉石,像是个彻头彻尾的艺术大家。
只有内庭这个近身伺候的太监和商谈过如何扳倒李家的鱼少薇,在明面上,在心里清楚这是一个怎么样好心机的狠角色。
先帝早亡,太子虽然早慧,却终究是个孩子。太子命苦,十岁便父母早亡,独自登了基。
先皇在世时他还会深究四书五经,儒家大体。待到登上皇位,便野了生性,整日里就抓着一些淫词艳曲,琴棋书画不愿意放手。国家大事悉数交给当年宝刀未老的李太公打理。
于是积淀几世的李家更是在此期间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大罄朝的皇上在百姓眼里不过也就是个花架子,啃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基业,耍着琴棋书画,金石器玉,不学无术,一点都不适合做皇帝,反倒像是个搞艺术的。
因此虽然是民间有避讳的规矩,人们仍然在骂完丞相无能的背后偷偷骂他。可他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在意或者是愤怒的样子。
他自己心里清楚,比起那些怀才不遇,踌躇满志的才子,他这个空有皇帝之位的傀儡活得更窝囊。
说是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谁能明白他的隐忍和愤怒?他一个而立之年的堂堂天子,竟然还要在朝堂上听从李太公的指令,看着李太公独揽大权,行不义之事,他竟然无权过问?这天下究竟是他家的还是李家的?这一二十载,李家做的孽还不多吗,这世界上多的是恨毒了李家的寒门。
近五年来,李太公的身子每况愈下,没有什么精力过问朝廷。李家子弟真真不学无术,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其中尤其以才学造诣却品行不端的李家少爷李天元为代表。后辈无可指望,前辈疏于防范,李家的放纵生活眼看就要到头了。
身为皇帝,他虽然整日在□□中浸着,掩人耳目,却在李太公看不见的地方,拉拢了许多耳目,精心绘制出一道将成的棋局。此时不动手,何时动手?如今只差最后几步棋了,不知道鱼少薇,蒋皓这两枚关键的棋子用得可顺手。
这京城中的寒门士子那么多,恨毒了李家的也那么多,他偏偏觉得鱼少薇是个稳妥的,毕竟这小姑娘的眼神里竟然同他一样,深深印着执着和坚守,就像他当日遇见的吴贵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巨室也不是可以轻易去得罪的,除非有一击击杀的把握。
但愿鱼少薇不会让他失望,否则就是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引起了李家的警惕,他和鱼少薇的日子不会好过,下一次对李家斩草除根的机会可也不太好找了。
“房夫人,醒醒,”人群中对倒下的白衣女子关切的呼声终于拉回了鱼少薇的思绪。
“把夫人送回去!快去找郎中!快!”
鱼少薇喊来了大夫,看着床上这个白衣女子,气若游丝,嘴唇发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折磨。
夜书先生行刑前还笑盈盈,身影翩翩的美妇人,如今这般难受,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脑海中浮现出柳含烟奄奄一息的样子,浮现出当时她被发配边疆,父母一夜苍老的样子,浮现出李太公在背地里得意的样子,浮现出师父麻木嫌弃的样子,浮现出那些高官照旧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享乐的样子。
为什么这世道就是不能让有才之士安生呢?她也便罢了,夜书先生向来洁身自好,偏偏就牵扯上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白白的送了性命,葬送了一家人的幸福。
凭什么?他们这些没有实权和好家室的举子辛辛苦苦数年寒窗苦读,有些人难堪读书之苦,含恨离世,有些人学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获得一官半职,有些人好不容易有出头之日,爬上现在的位置。尽管微不足道,却是足够的艰辛,难道就是为了就像玩物一样,任这些人摆弄命运?
她不能再隐忍了,扳倒李家乃是当务之急。
“大人不要担心了,夫人只是受了惊吓,急火攻心。”鱼少薇早就已经为自己,为这些寒门士子鸣不平的愤恨之中,久久难以自拔。旁边的郎中在诊了脉之后缓缓连忙宽慰。
“少薇,寒烟的爹娘还在等我们,我们早些过去,以免失了礼数。”她师父的声音在她听来很冷静,但是冷静中带着不可违背的执拗。
鱼少薇原本是觉得今日天色已晚,去探访寒烟家着实是不合礼数,然而如此就要去客栈凑合一晚,现在动身还是来得及。
于是鱼少薇命手下打点好一切之后随着师父离开,她安安静静地跟在师父身后,心中还是有些别扭,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疑问。
“师父方才何故催着我离开?”
“罪臣之妻,不可攀扯,为了日后的官运,少薇要注意分寸。”
“原来这些真情实感在师父眼中都不及官运重要吗?”鱼少薇很讨厌这样势力心态,瞪着刚刚流淌过泪水,血红的眼睛等着师父回头,想要把那质问从眼睛中透射进去。
蒋先生果真回头,对上了她的眸子,师父的眸子写着问心无愧的刚决,清清的像水一样,映射出鱼少薇幼小又稚嫩的怒气。
她忽然觉得不必介怀,不必多言,反正她和师父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她忽然后悔刚刚那一刹那脱口而出的质问,疏远了师徒情分。
她收住了怒气,可是不知为何,她忽然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瞥见了蒋先生眼中略悲伤的神色,她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只是那一瞬间,她忽然好心疼啊,她的蒋先生从来没有为别人流露出这般伤心的神色。她突然觉得蒋先生竟然也是个孩子,会因为在意的人的情绪而变得怯生生的。
“师父,少薇意气用事了,请师父包涵。”她拱了拱手。
“你刚才为夜书先生求情可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为师这般被你凶了,是不是也值得可怜呢?”师父竟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像个被人委屈了的,来撒娇,要安慰的孩子。
鱼少薇理亏,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衣袖,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师父,快到寒烟家了,不要再拉拉扯扯了,”
那个八尺高的男人,双手死死拉着小徒儿小臂处的衣袖不愿放开,在拉动之间,使得鱼少薇嫩嫩的手腕露了出来。
蒋皓似乎想要拉着她的袖子直到最后一秒,见那大门开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放手,却在利落地用鱼少薇的衣袖遮住她的手腕后,立刻能够恢复一代太傅的端庄和气场。
“柳叔,柳婶,少薇来看你们了。”
“少薇来了?快快快,请进来。”柳叔笑着迎他们进门,那和蔼的笑容让鱼少薇压抑地笑不出来。
“少薇啊,这位先生是?”柳婶端详了一下气宇轩昂的蒋先生,眼睛还在四下里搜寻着什么身影。
“这是我师父。”鱼少薇暗暗咬了一下嘴唇,生怕她下一句问起柳含烟。
“寒烟呢?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可是为人父母的心心念念的都是子女。
“柳婶,寒烟她视察京都大坝时,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牺牲了自己。”鱼少薇垂下了眼眸。
“不才这次来江南就是为了完成寒烟的心愿,将她送回来。”她捧出马车里那一盒骨灰,递给这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老人。
“老婆子,你没事吧。”柳婶接过了盒子,就不由自主地直直往下倒,鱼少薇和蒋皓双双上去搀扶。
“老头子,寒烟没有辱没我们柳家的门第风范呐,她可是为了救人死在任上的,赶紧将她写进族谱,送进功德堂。”
柳婶强忍着心痛,哭着阐释自己的自豪。若非这悲痛欲绝的神情,鱼少薇当真会怀疑是否柳家也会和她爹娘一样,重视名声前途远胜于重视她的生命。
寒烟姐姐,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今日,鱼少薇已经将你送回了爹娘身边,等明日下葬,少薇送你最后一程。
鱼少薇今日也乏了,刚刚结束车马劳顿的周折,在刑场监斩折腾了一番,又亲手把柳含烟送回家,如今用完了饭,安顿好了住处,总算可以好好地一个人待一会。
柳家不愧是江南富商。若非柳含烟一心扑在仕途上,没有进京城的话,倒也在爹娘身边,富贵乡里,美滋滋地过上幸福的一生。
可惜啊,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
她经过柳叔柳婶的同意,独自一人走进柳含烟的闺房,一时间,清丽优雅的气息铺面而来。柳含烟虽然离开了那么多年,这房间里还是弥漫着寒烟身上那股子江南的秀美风味。她闭上眼睛,坐在寒烟的床上,仿佛感觉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就要向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她抬起了头,目光第一眼扫过的就是床头那一方中间绣着月牙的帕子,月牙弯弯,“月出皎兮,月出皓兮……”她忽然想起这些诗句,好像和这一方帕子有关系。
思绪飞快在时光中穿梭,这块帕子很熟悉,她好像在谁那里见过很多次,可是就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