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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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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下了马车,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这样一来,她就不必和师父这样尴尬地相处了。不过,鱼少薇微微皱眉,这不是金吾卫赵大人吗,都不用放假的吗?
“丞相大人,蒋太傅,卑职本欲回乡祭祖,奉圣上之命远赴江南捉拿朝廷通缉犯房夜书前去问斩。”
“怎么,赵大人也是江南人士?看来江南自古出英豪没错了。”
“蒋太傅谬赞。”
这赵大人似乎比她师父还小了几岁,对她这个万人崇拜的太傅师父,赵大人自然也很尊重。她起了一些疑心,为何偏偏她前脚回到江南,三四年都不怎么出京城的金吾卫统领后脚就来搜寻通缉犯人。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希望她能够看到什么。
“要捉拿夜书先生,本相听闻夜书先生乃是疏狂高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尤其擅长音律。举国之内,唯有他能够奏出千古名调,而众人尽然不可代也。”
鱼少薇一向是很尊重这些隐士的,若非年少时做着报国的大梦,以至于如今与朝堂牵扯太深,背负着柳含烟的性命,她也想隐居起来,潇潇洒洒走一遭。况且这夜书先生本就是江南,乃至大罄朝颇富名望的美男子,没有人见了他不会替他说情的。
蒋皓听出了她话里为夜书先生恻隐的意味,不动声色地暗暗记下了这一笔。
“卑职只听说,李太公参了他一本,说是他‘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无益于今,有败于俗。’陛下便下了此令,其中玄机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这李家老不死的狐狸一定是有把柄在他手里,要不怎么会那么着急至他于死地?
“赵大人,本相想要随你一同看看,不知道可方便?”跟李家挂上了勾,鱼少薇不由得更加上心。
“若得大人相助是微臣的荣幸,大人请随卑职来。”
柴扉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如今正是江南烟雨蒙蒙,正美正青涩正氤氲的时节。
未曾叩响门环,推开脚下爬了青苔的门扉,便看到一位高束墨发,美髯须,身姿美健的男子正在案前专注地端详着一本书。夜书先生的美,不同于一般的男子那一般有些阴柔之风,而是实实在在的健美修长,精神气儿饱满,隐隐约约之间,可以看到他胸腹上显现出的肌肉轮廓。
这件屋子简单而不失格调,案上焚着精致的香,似乎是凝神用的。
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人竟然看的不是自己擅长的琴谱,而是食谱!只是他真的看的好认真啊。
她忽然想起少时,夜里读书累了去找自己师父,想问问师父可不可以早些下学时,撞到的那一幅美男子目不转睛,兵书不释手的烛光摇曳图。这两幅图摇曳着交替在脑海中,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安宁。
“客至,阿绍奉茶。”话音未落,一个笑容静谧,阿挪多姿,面容娇魅的白衣女子捧着茶出来了,刚好三盏。这女子长得这样娇媚,穿红色一定分外明艳吧,不过白色也不差,鱼少薇想着。
女子浅浅一笑,颔首递茶,“丞相大人,请喝茶,”夜书先生的妻子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富贵从容气质,果真也不是寻常妇人,竟然是个足不出户反倒一眼就能认出她的。
鱼少薇心底生出些疑惑,不禁意间抬眼,就发现她头发上簪着白花。好啊,素色衣裙,簪白花,不过却也是细细打扮过的。难道他们一家子早就知道有今日之祸事,因此早先替丈夫披麻戴孝的?
妇人身后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两个挽着总角的小娃娃,一个快要到他娘亲肩膀的男娃娃,一个半人高女娃娃,模样甚是可爱,只不过都是同这妇人一般的打扮。那小姑娘等他们娘亲奉完茶,就立刻跑上去拽住娘亲腰间的白玉佩,有些羞怯。那男孩子就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们。
妇人本来在夜书先生身边显得娇小可人,我见犹怜,有如清纯少女一般纤弱稚嫩,此番被这两个小娃娃一衬,倒突然给人一种安宁沉稳的感觉,果真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心里开始祈愿,但愿夜书先生不会出事,只不过若是真的出了事情,她也相信这位美丽的少妇能够张开纤弱却坚强的羽翼,给孩子撑起一个温暖的家。
“房先生客气了,微臣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你。”
“好,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三位不妨品一品今春新茶。”
这样的美男子,就要死了吗?鱼少薇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和那美男子举手投足之间的淡定相比,她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罢了,干着急也没有用,饮茶先吧。
“先生,你可有冤屈?”鱼少薇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虽说是皇上一言九鼎但是有冤情还是要申冤。
“多谢丞相好意,草民无冤。”他向鱼少薇推了推茶盏,表达谢意。
“阿绍,那本食谱是为夫替你写的,若是日后不知道做什么好,可以自行查找,千万别亏着你和孩子的嘴。”原来那本食谱竟然不是他为了做一个饱死鬼而亲子下厨抚慰自己的工具,而是给妻子和孩子的汩汩真情。他一点都不像个要去赴死的人,眼中写满了对妻子安逸的浓情蜜意。
“小初,小月,你们好好照顾娘亲,不然爹爹知道了,可要生气咯。”
“好的,爹,你要早些回来哦。爹爹不是说要去给皇上弹琴嘛,等爹爹回来一定要跟我们说说皇上长什么样子哦。”
“嗯嗯。”
鱼少薇在旁边氤氲了双眼,这样的无视功名利禄的高洁隐士,竟然最后对孩子说的善意谎言是自己要去给皇上弹琴。可悲,可敬,可叹。
“房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阿绍,为夫走了,”语气很淡,很平常,就像是真的只是去京城给皇上弹琴一样。
那妇人也只是微微欠了欠身,拜别了夫君。
当铡头刀喷上了酒精,夜书先生跪倒在地,大刀差点要接触到他秀美的头颅时,鱼少薇又忍不住喊了声“且慢”。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惜才,也许是觉得这处置不公,也许就是不想看着这颗美丽的头颅失去生机,也许是看到了角落里跑来的房夫人掩着面偷偷的哭,也许是看到了百姓一脸尊重又遗憾失落的眼神。
她作为一个丞相却公然违背了皇上的意思,暂停了此次斩首,众人齐齐看向她,她能明白这些人是多么希望夜书先生能被她救下啊。
“丞相大人,皇命不可违,您三思啊,”在皇上身边待久了似乎都是这样惟命是从的人,总是会劝人三思,三思,然后臣服。
可是如今他的脸上很奇怪,此时竟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却和看惯了杀人流血的麻木不一样,和那坚信使命而产生的刚决果断的杀伐之意也不一样,可是她还是读不懂。
“夜书先生,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赵统领松了一口气,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鱼少薇也同他一般揪心。
是的,她不能不三思,她也是一个受制于皇上,行在刀尖上,有一己私欲的普通官员啊。何况夜书先生并没有给她什么机会,让她能够救下他。充其量,她只能够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希望百姓和房夫人不要怪罪她。
“多谢丞相好意。只怕房某死后,再无《止息散》,若是能够让房某再弹奏一遍,再次给这片江南沃土畅言一次内心之声,此生无憾。”
此曲表达的正是不畏□□的主题,在绵延激荡的曲声中一次次强化,刑场上的人们没有不感动落泪的,鱼少薇也恨不得拍案惊起,恨不得不顾皇帝老儿的意思,一举释放了他。
一曲末了,就像剑客收了刀鞘,举子胸有成竹地落下笔那样一般利落却又荡气回肠。鱼少薇从来都不知道人间的音律竟然能够勾连着自然的灵杰英气,把人类最原始,最自由,最勇敢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鱼少薇出不来了,大家也缓不过神来,刚刚落下的,是满地的鲜血,是一颗绝美的头颅,是离弦的手指还是人群角落中那个素衣美人倾倒沉下的身子,他们都不知道了。
“丞相卑职回京复命了,告辞。”赵统领墓都没扫就忙不迭地赶了回去。
帝王无情,奸臣当道,他们这些小人物就得跟着附和,无力阻止悲剧的发生。鱼少薇居庙堂之高,她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让那些铲除异己的奸臣偿命,要让这盛世无人冤屈,无人被迫。
“陛下,赵统领传信回来说那夜书先生已经惨死在了鱼丞相面前,可是……”太监李公公一脸谄媚。
“可是什么?”
“可是一时间江南地区多有民愤,农民,商贾都替夜书先生声讨。还说……”
“无妨,直说便是。”
“还说丞相无能,连此等清白都还不了夜书先生,李家一手遮天,独揽大权,大罄朝的运势快完了。”
“说得不错,”皇上捋了捋胡子,竟然这么淡定地说出这样一番没有良心的话,别人都说他的国家要亡了,作为一国之君,他竟然丝毫不着急还叫好?要不是跟了皇帝这么多年,他李公公也觉得这人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