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骗子》潮湿地

1、一 蝉鸣

　　——你记忆中的蝉鸣是在哪一年？

　　一张四百块钱的硬卧票，从兰城西到苏城北，一天零两个小时的行程。

　　如果要孙疏回答，她应当会说2011年。她独自一人跨越大半中国，在火车上安静缄默了一千八百多公里，落地那一刹那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打湿了满身。

　　她推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单薄的少年行动如风，只想第一时间逃离这处闷热，可穿过一个人潮迎接她的又是下一个人潮，车站旁的租车大哥在耳边用吴侬软语都能吵得纷杂，熙来攘往之间她终于寻到一处安静的地儿。

　　胸膛轻微起伏之下，孙疏终于呼出落地苏城第一口新鲜空气。正当她两腿夹着行李箱，能腾出手来重新束好短马尾时，女人高扬爽朗的声音炸裂在耳后不远处。

　　“小疏！”

　　巨大的冲击力将孙疏险些撞倒在地，好在她向来锻炼得当加上这位年轻的小姨也实在轻巧玲珑。

　　孙疏赶紧将她扶好，顺便弯腰将行李箱拎起来：“莹姨什么时候看见我的，刚出车站的时候我找了你好久。”

　　黄莹虽然是长辈，但也是刚结婚不久，孩子都没有。作为孙疏的小姨也只比孙疏大了一巡，打扮的青春靓丽漂漂亮亮，超短裤加大波浪站在孙疏身旁怎么也不像是长辈，她伸手勾着孙疏脖颈笑声一点不减弱：“你啊你，才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刚刚在那头儿差点没认出你来！你姨夫啊去海鲜市场买菜去了，所以就我自己来接你，今天中午去你姨夫她姐姐家吃饭，你就管她叫姑。”

　　孙疏边听边点头，只等着上了车钻进冷空气弥漫的车厢里，才觉得有一瞬间的放松。

　　似乎是嗅到了空气中有一股火车上带下来的味道，孙疏坐在副驾驶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果不其然是气味的发源地，可小姨却好像什么都闻不着，只自顾自地开车的跟孙疏介绍苏城好吃的好玩的。

　　黄莹车技很好，拐着孙疏没一会儿便走进两边种满梧桐的老街，阳光在梧桐树的遮挡下削弱了热度。

　　车子开进一处高档小区，孙疏还没来得及瞥一眼小区的名字，就看黄莹兴冲冲地把车倒进地下车库。

　　“久沧区新中路295号24栋，就是你以后的家。”

　　孙疏在黄莹一路照顾下走进面前这栋两层小洋房，她来之前听黄晶说过小姨在苏城过得很好，这么一来还真是过得很好。

　　进家门第一件事，黄莹就看出孙疏的不自在，于是把一些洗漱用品摆进提前给孙疏准备好的卧室里，而后贴心地关上了门，她知道这个小外甥需要点个人空间了。

　　当世界安静下来，孙疏卸下一身疲惫，想直接躺在新家的床上又怕身上太脏及时停住，只坐在沙发上将身上的累赘都摘下来。

　　窗外是飞鸟掠过，云白天清。

　　爸妈去往美国已经一个月了，这个暑假她自己过了大半，临近新学期开学才在神通广大的小姨这里转成学籍，距离苏城九中开学仅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孙疏只好默默的把书包里背来的学习材料和略有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先摆在书桌上。

　　父母并非是今年才决定要好好闯荡一番的，毕竟永远不温不火的在兰城这样的城市生活，对自己包括子女的未来都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夫妻二人都是做生意的，干脆一合计，把女儿交给小姨抚养，两个人一心把事业搞出国，倒也没多问孙疏的想法。

　　然则孙疏没什么想法，就像她看着小姨准备的薄荷味和绿茶味两种香气的沐浴露给她挑她也挑不出来一样的没想法，毕竟两种绿色的叶子画在瓶子上真的看不出什么区别、在兰城自己生活还是在苏城和小姨生活从本质上也没有区别。

　　热水冲的身上没有了汗味和粘腻感，双眼被泡泡沫迷蒙住的情况下随手抓到了绿茶味的沐浴露，洗完整个人都好了，甚至连刚刚若有若无的头痛也消减殆尽。

　　小姨的敲门声在她完全收拾完毕甚至在搓着自己那身脏衣服时响起，黄莹一走进来就觉得自己姐姐的教育真是不错，虽然她被姐姐惯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显然孙疏就被教的很有教养。

　　加上孙疏这个孩子从外表到行为都透着一股子疏离感，脸庞清瘦、身材欣长，五官清秀淡然，头发中长不束时真有些像小男孩。

　　听姐姐说孙疏这孩子从小就没穿过裙子，所以她在孙疏来之前为她席卷百货大楼那次也没有买裙子：“小疏啊，你别穿这件了，衣柜里我给你准备了好些赴宴用的衣裳，没裙子的。”

　　孙疏明显有一瞬间的怔愣：“好。”

　　黄莹往卫生间走，接替孙疏把她没搓完的衣服直接丢进洗衣机里按了洗加脱模式，留孙疏在那对着按照款式颜色季节分好的大衣柜自己想，最后还是靠时尚眼光独到的小姨挑了件白蓝条纹衬衫给她换上。

　　在家里等了一个半小时，孙疏也在黄莹的陪伴下熟悉了整个家，又听她这个小姨打了四通电话骂了小姨夫半个小时，内容不过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买东家别买西家之类的小事。

　　临近黄昏时，二人终于出了门。走到车库之后，从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的男人，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笑容却谄媚讨好，在小姨这个娇小玲珑的女人面前都不显得高大。

　　“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姐姐的千金，孙疏。”黄莹虽然装着生气，但实则脸上笑开花，转而向孙疏说：“小疏啊，这是我家没用的那口子，要是以后他有那些地方伺候你不到位了，你尽管说哦。”

　　孙疏听着也笑笑，跟小姨夫初次握了握手，小姨夫也幽默可爱生怕孙疏来这不舒服不适应似的学着电视剧里清宫戏演的公公一样逗她开心，说什么“黄后娘娘请上车”、“小格格也入座”之类的。

　　姨夫的车技要比小姨的还稳些的，来苏城之前跟妈妈那通跨国电话里，妈妈也说过小姨夫叫沈隋峰是很不错的人，疼老婆，估计也会很照顾远道而来的小外甥女。

　　没开多久便到酒店，苏城夜间风夜舒适温柔，小姨下车便拉着孙疏的手往里走，留沈隋峰自己在那里停车。

　　“今天是我姑姐请客，你到那也叫姑。她有个女儿年年纪与你差不多，你能在九中顺利入学她们家也帮了些忙的。今天不是为了迎接你，是他们家有大喜事，你不用太紧张哦。”

　　孙疏点点头：“我知道，谢谢小姨。”

　　在酒店领班的引领下，二人率先在门口接了沈隋峰提前准备在这的花和礼品，花由孙疏捧着。孙疏只觉得小姨夫还真是贴心，连伴手礼都不舍得媳妇提半路，到门口才肯劳烦小姨带上去。

　　而黄莹一副习以为常理所应当的样子，专心的做她的沈太太。

　　一众服务生穿戴整齐礼仪得体地向孙疏和黄莹二人点头问好，伸手向前领进包间，孙疏的胶质球鞋地抓地声很响，只好尽快往里走避免太尴尬。

　　终于到房间门口，大门被推开。里面坐着三个人，主座是一个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的中年男人，身旁是一个笑容温和五官端正的妇人，两个人似是早已这般妥帖的等待很久了。

　　黄莹进去叫了哥姐二人，将礼品交到服务员手中，之后伸臂揽在孙疏背上，孙疏也跟着叫人。

　　她最后才将目光落在那个少女身上。

　　少女穿了一身高奢夏款白裙，脖颈细长、面容姣好，年纪虽然小却已经出落得比常人要更标致秀丽。就像在月下发光的玉一样，皮肤肌理通透明亮，又温柔的不像样，主动看向自己招了招手。

　　孙疏看着她，脸上虽无多余深情，却已经有些下意识把玫瑰送给少女的意思。

　　还得是座上的妇人，少女的母亲先开口道：“诗祺，妹妹送你的花，怎么也不接一下。”

　　女孩乖巧的笑笑，站起来走到孙疏面前，带来一股夏日盛开的茉莉香气，她双臂环住那束玫瑰，一双眼睛笑中含星，柔似春水：“谢谢啦。我叫方诗祺，你呢？”

　　孙疏垂敛目光，似乎一瞬少年心动：“孙疏。”

　　所以后来问孙疏：你记忆中的蝉鸣是在哪一年？

　　那估计不是蝉鸣，连遥远的月亮一年都会有一千多次月震不为人知，孙疏想，那嘈杂和纷扰应当不是夏蝉带来的。

　　记忆中的心震，是茉莉花香气的。

　　是她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