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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杀破狼(五) ...

  •   9

      一炷香后,我出现在爹书房外的左墙角。来的路上碰到打探消息的青桃,她说李辰檐与念真刚到,爹就遣走下人,与二人在书房秘密商议。
      偷听这种事,虽有失我相府三小姐的身份,然而事态紧迫又攸关小命,我只得亲自上阵。
      虽说我一直奉行及时行乐的原则,若能多活两年也求之不得。反正人生在世,跌宕起伏,不称意十有八九,我霍小茴只求痛快体验勇往直前,逮住机会不放手。活二十年是这样,活一百年也是这样。

      “奇怪,怎会不见了?”书房里传来爹的说话声。
      我暗吃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袖囊中的木匣子。毛球抬脸疑惑地望着我,我手指贴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那宝贝女儿机灵诡诈,若说被她拿去了也不足为怪。”瓮声瓮气声音,幸灾乐祸的语气,除了半吊子念真老道不作他人想。
      “茴儿?”爹略一回想,“是了。她前些日子住在我房里。”

      屋子里一阵沉默。
      “只怕被她发现什么倪端……”
      “众生命数皆不可逃。她体内妖气已紊乱两次,又无内丹聚气,如此下去于她不利。”
      “这些话,弄香在世时也说与我听。”
      “大人早也知道,何不一试?”李辰檐的声音清透沉朗。

      又是一阵沉默。
      “我早已立誓,有我霍渊在一天,绝不容许茴儿受到伤害。”
      “大人如此强留她在府内,又可知小姐心中所谓何求?”李辰檐问道,“相府风水确实得天独厚,然而却不能助小姐熬过命中之劫。她虽本体为人,却是妖物所生,内丹离体,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
      “难道让她出府独自寻找,就能找到内丹,找到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子么?”爹怫然问道,“我多年寻道问仙,招揽相士术士,然则这许多人里骗吃骗喝的为多,真正的高人又有几个?”说着他又苦笑起来,“即便是你,甚至你师父,不也一样无计可施?”

      “妖物的内丹与本体有感应,若让她出府,不定可以找到。”
      “弄香与我说过,天下六界,各行其事各为其主,茴儿本体为人,即便内有妖气,也不过是一届弱女子,放她出府,我如何安心?”
      “多年来,她针对相士也不是无因可循。虽嘴上不说,但她生来机灵过人,心中定然对自己的命数了然无比。我请相士到府,不过是为求高人为她续命,此事触及到她的痛处,才稍微顽劣了些。”

      我怔了怔,爹的话也并不全错。但长久以来,我捣腾耍诈欺负人,多少还是有些乐趣的。他此时矫情悲叹,大抵是关心则乱。我捏捏毛球的爪子,它也做出一脸无奈的表情,直摇头。

      “她一直知道。”李辰檐说,“可她也不曾害怕退缩过。”
      “小姐凡事向前,若知道有一线生计,凭她的个性,怎会放过?”李辰檐说着又笑道,“夫人临终时留给小姐的信物,不是被她偷去了么?”

      我又是一怔,被我偷去了?我不过是拿了还没来得及告诉爹。毛球这会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抬头朝我一笑,我望着它,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李辰檐又道:“何况她生性开朗单纯,好猎奇,必定也想去看看天大地大的。”
      “这倒是。”念真插了一句,“想我年少时,游历江山好不快活。茴儿小姐虽是女子,但性情却十分直爽勇敢。”
      落昌承袭瑛朝的传统,历来男子弱冠前,都要独自出行周游江山,以增长见识,扩宽心胸。

      “那她的婚事……”爹迟疑道。
      “我可以想法推迟。”李辰檐道,“姻亲终不过于流年有助力,对命盘上的路数却如浮游撼树。”顿了顿,他又略微迟疑地说,“小姐的命盘倒也奇怪,后半生贵人福泽与劫数灾难同时出现,两者相交虚虚实实,却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爹问:“你不是说她今年有煞星在主宫之位?”
      李辰檐笑道:“大人放心。小姐的劫数不过在入夏这一月。恰好她内息紊乱,离府后可先去姬州青凉观。道家清静之地可助她避劫。加之青凉观的心法于她有调息之用,修习一些时日,也能将紊乱的妖气压下来。”
      念真道:“我与李公子已商量妥当。待茴儿小姐在青凉观住上月余,李公子把自己的事也安排妥当,便可带着茴儿去天下各处寻访内丹。”

      “这……唉,也罢,我回头问问茴儿再议吧。”爹叹了口气,“倒是李公子对茴儿尽心尽力,真让老夫自叹弗如啊。”
      我倚着左墙角坐着,乐哉哉地逮着毛球两只前爪左右挥舞。小狗被我摇得晕头转向吐口水。眼前花景繁丽,深静似海。

      李辰檐笑道:“敝人不过尽心力,成其事罢了。何况这也是师父交代的。”
      我忽然愣了,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毛球在我怀里动了动,转头望着我。我抿了抿嘴,又朝它笑笑。正起身欲走,又听书房里念真道:“李公子如此用心待人,也难怪得如花美眷倾慕,就不怕招惹了茴儿?”
      爹呔道:“胡说。”语气中分明把那当成玩笑话。

      我又是一愣,手臂失力,毛球不着劲跌了下去。我连忙弯身去抱它,怎奈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前一个趔趄,袖中的木匣子顺势滑落出来,“咔嚓”一声脆响摔裂了。
      盒子里装着一个金丝镶边的红绸荷包,和一只青铜色的发钗,钗尾精致的茴花细碎簇拥,勃勃绽放,是娘生前最喜欢的饰物。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行人走了出来。爹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我,沉了口气。
      气氛尴尬又沉默,谁都不愿多说一句。小心翼翼地把持着,在这静谧的时光中,丝缕空气也带着步步为营的气息。
      念真师父面有难色。我朝他身旁看去,蓦然对上一道如炬目光。李辰檐见了我,只是一怔,便将眼神移了开去。

      我忽然有些烦躁,只觉近日诸多事端十分拖泥带水。活了十八余年,哪次遇事不是干脆利落,果断麻利。而这些日子,许多事情却说不清道不明,如一团乱粥浮黏在思绪之上。
      思至此,我决定快刀斩乱麻,遂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发钗跟荷包,笑道:“原来这小木匣是这样的开法。”端详了一番,又说,“这荷包不像是娘的,娘素来喜欢清淡颜色。”
      爹唇角动了动:“茴儿……你,刚刚一直在外面?”
      我怔忪道:“没有啊爹我没有啊,我来问问念真师父和李公子要不要在相府用晚膳。”

      众人神色俱是错愕。远道而来,便是住也住在此处了,这一问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又继续越描越黑:“哦是这样,刚才我碰到青桃,她说爹与念真师父和李公子在书房议事,就过来请安。”
      众人语塞地望向我。
      我抬手抹汗,笑道:“爹还有要事相商吧,那茴儿就不打扰你们啦。毛球,毛球——,爹,那茴儿先走了,你们好聊啊。”
      我抱起毛球,满头满背冷汗涔涔,直欲飞奔回西苑。才迈出一步,身后忽而传来一声:“三小姐留步。”

      事与愿违,遘兹淹留?
      我转头悲愤交加地盯着李辰檐:“公子有什么事吗?”
      李辰檐满脸温柔,口出恶言:“想必小姐已然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吧?”
      我算是懂了,相士招人厌的原因就在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抿嘴“嗯”了一声,七窍生烟头脑发昏地笑:“听了一点,但没听太清。你知道的,暮春天气不好,总是变来变去的。”我指指天空。青天白日,晖光普照。

      半盏茶的功夫后,我被李辰檐一句“这天气的确不好,还请三小姐一同进屋避避雨”请进了书房。

      10

      书房里,茶香袅袅,爹着人新沏了壶上好的碧螺春。李辰檐与念真老道分坐左右两侧,手持茶碗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茶叶。我立在爹的身旁,犹如芒刺在背。爹手握着茴花钗,又拿起金丝红荷包端详一番。毛球蜷缩在我脚边,一脸难得的老实模样。
      我用脚尖轻轻踹了踹它,它抬头瞥我一眼,打了个呵欠。我气结,满屋子的人都在装镇定,只有这只狗是真镇定。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收着吧。”
      我愣了愣,正欲接过发钗与荷包,忽听李辰檐道:“大人可否让敝人一观?”
      爹神色一滞,半晌点点头。
      李辰檐上前只接过茴花钗,翻来覆去看了,又递回我手上,“既然是二夫人留给小姐的,就请小姐好好保管。”说罢,朝爹行了个礼,“只有一问,在下想请教大人。”
      爹叹了口气:“你问。”

      “敢问大人这钗从何而来?”
      “此钗既是弄香赠与茴儿的,自是弄香之物。”
      李辰檐浅浅一笑,“敝人问的是,这钗是何人赠与夫人的?”
      “你……”爹又叹口气,“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李辰檐退后两步,作了个长揖:“若在下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顿了顿,又说,“二夫人是茴妖,然而这发钗却是仙气所化。其气清冽,与妖无害。相信赠钗之人法力高深莫测,若能寻得此人……”他的余光落在我身上,“说不定可助小姐驱除体内妖气。”

      我愣怔半晌,错愕道:“我娘既是茴妖,那我身上妖气既由她而来,如何除去?”
      李辰檐但笑不语地望着爹,爹看了看念真老道,思索片刻,沉声道:“若真与茴儿有益,倒也罢了。”

      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天下六界分族而居互不侵犯。传说花妖聚集在一处叫月凉山的地方。草木中,茴香花灵性极弱,本无缘化身为妖。然而弄香却似得了天助运气,春秋辗转之际忽有灵气入体,至此有了法力根基。
      如此修炼百年,勉强可化身为人。然而灵性太弱,只能维持人体,无法施法弄咒。后有一日,她遇上有几个道士,口口声声说要斩妖除魔。危急之时有一男子相救。那男子法力高深莫测,电光火石间便吓跑道士。

      “这男子便是这发钗的主人?”李辰檐问道。
      爹点点头:“正是。”

      弄香得此人相救,感激不尽,然而此人却笑道:“你是我花妖族人,相救也是应当的。”
      弄香这才恍然大悟,面前之人竟是花妖族的妖主望天仙。这妖主本体为望天树,后得到修成仙体。救了弄香的数年之后又与之相遇,以茴花钗相赠。

      “以茴花钗相赠?”我心中一惊,“难不成娘亲与这望天仙有段情缘?”
      爹脸色沉然,我忙住了嘴。念真问道:“那日我在山中遇难,得弄香相救,她与我说要寻人,可是在找这望天仙?”
      “不错。”爹看看我,又道,“茴儿是我与弄香之女。然而自古以来,强弱相扶,弱极生强。弄香法力太弱,所以沾得我的人气,反而生出妖力深厚的茴儿。”
      “本来那妖气为茴儿所用,不但不会乱体,更会延年益寿,然而不知为何,这妖气却隐约带毒。如此强留于五脏六腑之中,危害极大。”

      李辰檐皱起眉头:“小姐确实本体为人,体内妖气□□,然而为何她的内丹也不见了?若内丹在,兴许可以保得一命。”
      爹道:“这我也不知。”
      “弄香知道茴儿体内的妖气岌岌可危,在茴儿七岁那年便与我说当下之际,只能寻得望天仙,说不定他有法子。我思量再三,只得由她离府数月,去寻那花妖妖主。”
      “谁知四月后,弄香没寻到望天仙,却带回一个半吊子道士。”说至此,爹瞥了一眼念真老道,毛球颇为会意,叫了两声,咧嘴朝它老大粲然一笑。
      念真老道窘迫不堪,脸色唰得变红。

      “事后弄香与我说,她找到望天仙时,那仙人已身受重创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告知她为茴儿续命之法。又拿出一个金丝红荷包,让弄香交予一女子。至于茴儿内丹的下落……可惜他刚要说,便化作星光遁去了。”
      我心中不由地重重一沉:“他……死了?”
      爹点点头,半晌又道:“即便未死,如此身受重创以浑身血气施法遁去,百年间也不得恢复了。只是他这一走,天下间,再难求第二个救茴儿之人。而弄香在归来途中,早已暗下决心为茴儿续命。碰巧救了一个道士,这道士虽道行微末,但知恩图报——”
      “霍渊!”念真老道的脸色由红转白,毛球趋炎附势叫唤三声。
      爹斜睨他一眼,并不理会:“弄香回来后,趁一日我去早朝,把浑身法力传给茴儿,以助她镇住妖气。”爹眉头隐隐蹙起,眼神中溢满悲戚,“她法力尽失,自是性命不保。临终将此两样事物交给茴儿,又与我说,她用一些法力化作道符,给了那半吊子道士。那些道符可助茴儿在六年之后镇住体内妖气。于是……”

      “于是娘便去世了。”我说,“我的妖气至十三岁镇住后,只能保全七年,至此别无他法。”
      “也不然。”李辰檐道,“天下之大,既然大人能逢茴妖与望天仙,小姐也自有贵人相助。如今小姐内丹下落不明,出府寻找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嗯。“我点点头,“娘临走前,让茴儿去寻一个女子,虽然她并未来得及言明此女子是谁,但有信物在手,即便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努力去找。”

      “这倒是。可惜你亲事不成,反而要先来我道观住上月余。”念真说着瞅瞅我,嬉笑道:“怎么说也是十八岁情窦初开的闺女儿。”
      我脑中顿时嗡嗡作响,“情、情窦初开?”
      念真瞟了李辰檐一眼,道:“可不是。”李辰檐脸上浮起笑容。
      我身子一虚,晃了两步扶住爹的椅背。毛球好死不死偏偏又叫了三声,咧开嘴满脸奸笑地看着我。
      我大怒:“你这只吃里爬外的墙头草!”
      毛球抖抖浑身狗毛,叮铃铃跑向它老大那里。念真从地上抱起毛球,捋了捋狗毛,笑道:“这小浑狗真会做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上课,讲师把任务表一列,我就悲催了。。。
    回来依旧吐血更文,充分发挥自虐精神
    咱就是名不见经传,也要不经传得有声有色~
    下一更,2010/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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