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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杀破狼(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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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有淅沥的雨声。房里烛火昏黄,青桃倚着床头睡着了。我刚支起身子,怎奈四肢僵直发软,不持力又重重倒下。青桃听到声响猛然惊醒,看着我竟溢出泪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皱起眉头,问:“我怎么坐不起来?”
      青桃闻言,赶忙将两个软枕支在床头,扶我慢慢坐起,“小姐你昏睡了二十天了,所以腕臂发软发僵。”

      “二十天?”我慢慢回想起当日的事。晕倒之前,身体中有气息乱窜,与当年落水之感如出一辙。我记得当时我说起婚事,李辰檐笑着说,那就不嫁。之后的事,便全然想不起了。我心中一凝,忙问:“那破相士呢?”
      “破相士?”青桃诧异道:“小姐是问蒹葭先生?”
      蒹葭先生这个别名是我吩咐府里下人叫的,以讽刺他用这个名字招摇撞骗。

      我点点头。青桃噗嗤一笑,“小姐您倒好,睡了二十天醒来,不问爹娘,不问兄弟,偏偏问一个认识不足月的公子。”
      我怔忪道:“那爹呢,大娘二娘呢,大哥二哥四弟呢?”刚问完,我瞥见青桃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心中懊悔不已,睡了二十天,脑子也睡傻了。我四下望了望,又是一愣:“这是爹的房间?”
      青桃道:“西苑隔得远不方便,老爷让小姐来此住着。正好有两个隔间,方便下人照顾。”说罢,又笑了笑,“倒是蒹葭公子,昼夜不分地守了十来天。”
      我愣住,只听见窗外的雨仍旧淅沥落着,断断续续如同捣衣,直往人心里敲去。我捏了捏被子,手心竟被汗濡湿了。

      “小姐最初还不时抽搐,不想那蒹葭先生道法了得,学着当年念真老道的模样,烧了道符兑水喂小姐喝了十多天。至小姐睡安稳了,他这才放心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与老爷商量一番,倒巧了,那念真老道他也认识,即刻就出了府,说去姬州帮小姐请那道士。”
      “他……有没有说我为何晕倒?”我愣怔了半天,那个他字在唇齿间延迟了许久,也不知到底想问什么。
      青桃一愣,笑道:“没有,他倒是常说,小姐昏睡抽搐的样子,活像一个小怪物。”
      “小怪物?!”我惊道,半晌咬牙切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青桃一拍脑门,“老爷说小姐如果醒了,要立时叫他,我怎么给忘了。”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影,我还未看清,就见他大叫一声“女儿啊——”顿时扑了上来。
      爹的眼泪稀里哗啦落了一脸,我拍拍他的后背,戏谑道,“若英长泣见老奸巨猾的霍丞相这副模样,定要着人画下来挂在朱鸾殿里。”
      爹边哭边道:“女儿啊……尚扬帝的名讳,不可直呼。”
      我笑道:“爹啊,尚扬帝的银子,也不可乱贪。”

      爹泪眼朦胧地松开我,端详了半天,长叹一声:“女儿啊,为官之道,甚为复杂。你爹虽贪点银子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忠臣。”
      我道:“也是,爹虽有银子,却无兵权在手。”
      爹大惊:“谁与你说这些?”
      我道:“大哥二哥啊,尤其是修泽。四弟虽只有十六,然而聪敏沉稳,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爹从鼻里哼出一声笑:“你不要谦虚。你至小跟着他们仨,诗词歌赋政要纲史虽说不如他们精通,却都有涉猎。再说了,我看这些年,四个儿女论丰功伟绩,你当仁不让是第一。”
      我反击道:“女儿也不过在区区一个相府折腾,朝堂之上,也只有爹能治治贞元将军那老狐狸了吧?”
      爹正色道:“我看你精神极好,改明儿嫁了吧?”
      我心中大骇,扯着爹的袖子:“近来大娘二娘四弟他们都好么?”

      爹呵呵乐了半晌,笑得我毛骨悚然,这才叹了口气,“至你晕倒,全家人就没一个睡得安稳。你大哥二哥每日上朝都无精打采,修泽也跟着你三娘天天吃斋念佛了。”说罢,捏捏我的鼻子,“真不知道茴儿这折腾鬼有什么好,全家人都护着你。”
      我笑道:“我虽折腾,但我人好。”
      爹道:“你这会儿倒不谦虚。”说着,沉思一番又说,“那李公子对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尽心尽力,累了十来天,看你好些便一人去姬州帮你寻念真老道了。”

      房里焚着沉水香,想必是青桃专替我点上的。那天西苑里繁华满眼,我说与其嫁人,不如出府看看这天大地大。
      好,那就不嫁。他说。
      窗外的雨势渐大,落在屋檐嘈嘈切切地响着,如急管繁弦。四月暮春的几场雨过去,寒意洗尽,夏日将至。不知李辰檐何时回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蓦地僵住。呆滞了半晌,敷衍伸了个懒腰,“爹,女儿有些累,明早起来跟爹一起用早膳吧。”
      “好,好好。”爹连声应了,“看你睡了半月有余,竟然还能睡,爹甚是欣慰。”
      我语塞地望着爹,即刻灭烛,盖被,睡觉。

      然而在床上辗转发侧多时,却睡意全无。那天完全昏倒前,我仿佛记得有人对我絮叨着说了些话,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我烦躁不安地坐起身来,窗外的天已呈水蓝色,公鸡报晓。
      东苑几个丫鬟听到我起身,鱼贯而入,将水盆,清茶,衣物送上,又说青桃近日贴身照顾我,老爷差她回去休息了。我点点头,帮我整理发髻的丫鬟不小心将发钗折断在内,挑落一小团发丝。
      见她吓得脸青色白,我揉着被扯疼的头皮,说道:“临时没带多余的饰物,你看看爹的房里有没有可以用的。”
      她迟疑地看着我,默不作声。众人互看了几眼,都不敢动爹房内的东西。

      我心下了然,环顾一周,瞟见左角立柜的抽屉上挂着娘从前用红绳编的碎花。模样普通的花式,细细簇簇开满许多,是娘最喜欢的茴香花。
      满腹疑云顿起,我忙随便将头发一拢,遣散了她们。
      不出所料,抽屉里果然装着娘临终时留给我的木匣子。表面上了黑漆,周身并无开口。
      娘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她去世半年前离家出走过四月,回来时已身染重疾,拖了两个月便归天了。
      临终时她与我说,让我长大了,拿着木匣子里的东西,去寻一个女子。爹当时在身边,替我接过木匣子,只道:“这木匣子我先收着。若那人真如你所说,我自会替茴儿寻来。”
      至此之后,造访相府的风水术士,相士神婆便络绎不绝。

      我将木匣子往袖口里一塞,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8

      一顿早膳用得鸡飞狗跳。先是大娘三娘拉着我老泪纵横嘘寒问暖,后不知为何新来的丫鬟打翻了热粥,溅到四弟身上。四弟本在与我说话,粘稠热乎的米粥横空飞来,英俊脸蛋顷刻石化。三娘尖叫如鬼啸,一家人纷纷吓落碗筷。丫鬟下人惊慌失措,忙里忙外又撞翻三尺高的古董花瓶。满地碎瓷片让人无处落脚。大娘怨声连连,大哥安慰着扶她出去。二哥愤然命人收拾残局,倒是爹一人感慨不已:“唉,相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我即刻汗颜,忽然意识到多年来爹对我的纵容,也许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在我胡作非为种种行径下,看到了自己在朝为官被遏制的顽劣本性。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暮春的雨渐渐停了,天气晴好,鸟语花香。西苑更是静谧宜人,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我把玩着造得天衣无缝的木匣子,又一次忍住将它砸在地上的冲动。筷子在旁劝道:“小姐算了吧,不如直接去问老爷。”
      我道:“不行,爹把它藏了这些年,压根就不想让我知道。若去问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辈子我跟小匣子都无缘了。”
      毛球在我身旁跳来跳去,叫了几声以示赞同。
      筷子望了毛球一眼,哀叹一声。我嘻嘻笑了笑,赞许地看着毛球。此狗颇为得意,甩了甩浑身狗毛,耀武扬威地从筷子面前路过,蹿进我怀里。
      我拍了拍它的头,笑道:“这几天你老大要来。”
      毛球浑身一僵,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毛球便是我十三岁落水后,念真送的小狗。
      江湖说书先生中总有几处段子屡见不鲜,比如大难不死的官家小姐少爷,总能在危在旦夕之时,遇上一位世外高人。保住性命之后,还可得高人以神物相赠,或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或是一窜辟邪招福的护身手链。念真老道倒好,我病情微有起色时,弄了条灰不溜秋的小狗来,说是死物不如活物能防身御敌。

      小时候的毛球长得极丑,八字眉,眼睛老睁不开,嘴巴一条线跟裂缝似的,整张脸就能瞧见圆圆一个黑鼻子,老远看着像只小怪物。最开始,我一直叫它“小怪”。后来青桃说这么叫下去,不丑的狗都被我叫丑了。
      那个时候,毛球跟着我窜前窜后差不多半年。起初觉着它挺讨厌,后来它帮我吓跑一条毒蛇,踩死一只蟑螂,成为西苑动物霸主后,我对它的印象大有改观:这狗虽丑,但深谙人心。

      毛球喜欢在午后晒太阳,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冬暖阁门口,远远看去像毛茸茸的线团。
      我想了想道:“就叫毛球吧”。我这边刚起好名儿,那边毛球就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朝我跑过来,匐在我脚边,老睁不开的眼睛笑成月牙状也挺可爱。我吓了一跳,说:“小怪你喜欢毛球这名字?”毛球又兴奋叫了两声,绕着我小跑三圈,拼命摇尾巴。至此与我亲密无间。

      春日迟迟,午后倦人,我将木匣子递给毛球瞅了两瞅,道:“说起来你也是条奇狗。你看看这木匣子有什么异样?”
      毛球仔细端详一番,呀呀低吟了会儿,作势要咬。我忙拿开木匣子,拍它的头,“我娘会术法,你也不怕伤着。”
      正说着,脑中灵光乍现,“说起来,念真老道和李辰檐像是也修过术法。不若问问?”

      “姐——”我转头一看,修泽神色犹疑地立在石桥边。抱起毛球迎了上去,我打量他一番,笑道,“男大十八变,我家修泽出落得越发英俊了。”
      “姐……”修泽无奈笑了笑,伸手揉揉毛球的头。
      毛球有一个特点让我颇为恼火,它虽是公狗,但见到英俊公子,格外殷勤听话。这会儿它哼唧两声,满脸堆笑地往我怀里缩,跟害臊的大姑娘似的。
      我看得脑门涨疼,喝道:“老实点!”

      修泽笑笑:“念真道长来了,姐不带毛球去看看?”
      我愕然道:“那李辰檐也回来了?”
      修泽怔了怔,随即笑道:“李公子前些日子对姐颇为费心,姐应当亲自感谢才对。”
      我愣住,照顾倒是真的,据青桃所说,他边照顾边说我是怪物。我嗫嚅道:“也不知该去感谢还是寻仇。”

      修泽听了愣怔地望着我,我随即一笑,揉了揉毛球的头:“你老大来了你想不想他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毛球知趣地叫了几声,恋恋不舍地望着修泽。我满意地说:“那咱就去看看吧。”刚走了几步,我思索一番又退回去,“修泽,近来见你与大哥二哥都心神不宁,是不是朝中有事?”
      修泽诧然道:“姐看出来了?”
      我学了学他的表情,道:“你还小,有什么事便写在脸上。”

      修泽蹙起眉头:“二哥被贞元将军参了一本,手上的军权被架空,这些天正愁着。我从小偏重习武,只恨不能帮他。”想了想他又道,“姐,大哥与爹是文官,如今朝堂之上廖通那老贼握了三分之二的兵权,加之与姬州姬家同气连枝,这些年颇有压倒之势。”
      我笑道:“听我家修泽的说法,像是已有了主意?”
      “嗯。”修泽点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我打算明年秋闱考武官。”迟疑片刻,他又说,“拖一年是为看清局势,眼下表面太平,实则波涛暗涌,尤其是南面越明楼称帝后,芸河一带……”
      还未说完,他却又笑起来,“真是的,我遇到事总来跟姐说。也不理姐是不是有兴趣。”
      我扬扬眉头:“只要是我家修泽说的,甭管什么姐都听得兴味盎然,何况从小你与大哥二哥哪里当我是女子,什么政事伦常全与我做闲谈。”说着,又拍拍他的肩,“三兄弟里,你最敏慧沉着,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担当,明年秋闱就给相府中个武状元回来。”

      修泽展颜笑道:“姐是深秋的生辰,若明年能高中,算起来姐刚好二十寿诞,做弟弟的一定奉上大礼。”
      一听二十寿诞,我心中不由凉下来,继而毅然决然点点头,笑道:“姐怎么说也要等着你的大礼。”

  • 作者有话要说:  留评留爪印!某人疯狂打滚捶地中~~~~
    下一更 2010/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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