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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枯木何时可知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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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别趴桌儿上画画儿了,该给26床拔液了。”
“哎,张姐,知道啦。”
汉城的县医院皮肤科今晚值夜班的是副护士长张倩和林凌。在林凌刚进县医院皮肤科时,张倩还是急诊科的一名普通护士,因为她是个“工作狂”,在医院的各个任务上都积极主动,很快受到了领导的重视,后来就被提拔成了皮肤科的副护士长,也算众望所归。
林凌放下手中的笔,到医药室配好了给26床要换的液,端着托盘来到病房。
“大哥哥,今天送给我的画儿画完了吗?”林凌刚推开门,坐在最里面的26床的小姑娘就急切地问。
林凌放下托盘,耐心地说道:“快啦快啦。放心,我绝对说到做到。你也要乖乖配合治疗哦。”
“知道了,你每天都这么说,我的耳朵都要磨出老茧了。我现在不是很听话吗?”
林凌从大医口袋里摸出刚才没画完的画——一张正方形的小纸片,画成了电影胶片的样式:
边缘的黑色条带镶嵌着两行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孔洞,每一个小正方格都是精心用尺子量过的,这样才能保证大小完全一致。画面中央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孩,她的指尖落着一只灵巧的小黄莺鸟。
女孩正要伸手夺过这张纸片,林凌却眼疾手快地又将手缩了回来,将画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大衣口袋中,轻轻地平放进去。
“说好了别急嘛。”林凌挑一挑眉。
“林凌哥哥你最好了!你明明已经画完了,就把画送给我吧。你最好了,哥哥——”小孩子的星星眼一眨一眨,好像天上的繁星真的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是多么无辜而天真的眼神啊!
谁又能拒绝女孩子的撒娇呢???
——林凌就能!
“不——给——”林凌后退一步,护住口袋,“说了不给就是不给!小孩子说话不算数!”
跟我比撒娇?啧啧啧。
小孩子立马变乖,精准地把头垂下了30度角,细软的长发如瀑布一股倾泻而下,两只白嫩的小手有些紧张地绞着医院的被单,眼神向自己的左斜后方轻轻扫去,好像只要看向那里就能洗去所有的罪过,怯怯地说:“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抢的。”
稚嫩的童声甚是真诚,又饱含着惭愧,让人很难不瞬间缴械,只恨竟然有人会不去原谅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话毕,她偷偷地用不安的眼神窥探了一下林凌的神情,又立即把眼神安放回了原处,以为这一切都衔接得天衣无缝。
“这演技着实有些浮夸,可还是有很强的可塑性的。”将一切收尽收眼底的林凌,心中由衷感慨。
“卡!可以收住了。”
小姑娘不服气了:“这次明明很努力了好嘛。你就假装被我打动了很难吗?”
林凌诚恳地说:“这次确实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我实在是看了太多遍了,早已失去了共情能力。”
好不容易给她换完液,林凌端起托盘打算回护理站休息,却无法再假装忽视那气鼓鼓的小脸。
“行了行了,别撅嘴了,都能往上挂二级猪肉了。您可歇会儿,也让我消停会儿吧,我的大小姐。”林凌摸摸她的头,微笑地看着她蠢蠢欲动伸向他的大衣口袋的那只细嫩的小手。
自己的行动被抓了个现行,小丫头的气一下子就一泄了,可还是不认输似的把两只小手往腰间一别,昂着高傲的小脑袋。
终于不用再对付小孩子了,如释重负的林凌感觉此时自己的灵魂已经受到了上帝的宽恕,心怀感恩地伏在桌子上合上疲倦的双眼。
天使与恶魔的切换往往就在一瞬间。
凌晨,尖锐的叫声撕破了夜的沉寂。
她的瘦小的身体“呯”的弹起来,震得整张病床摇摇晃晃,她用手死死地按住脸颊的一边,那股狠劲好像随时要把那块皮肤抓下来一样。
父母几乎是同时地醒来,不停地安抚。
后知后觉的林凌也闻声奔过来,由于赶得太急起身的时候小脚趾撞到了椅子腿,可那也顾不得了。
她渐渐恢复平静。
半夜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眼角还有未拭的泪痕。
看着正安稳地睡着觉的女孩,林凌和孩子的父母都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
26床患者的名字叫黄莺,是个7岁大的小女孩。
至于她住院的原因,林凌只知道这个小姑娘进县医院的时间比自己还要久,是因为一种很罕见的皮肤病。这种疾病从她出生开始就如菟丝子一般缠绕着她,使她右侧脸颊的边缘处病变成极为粗糙的枯树皮状,触目惊心,最让人倍受折磨的,是发病时病变处皮肤钻心剜骨的刺痛。小黄莺发病时令人心揪的尖叫总会让人有一种万蚁噬心的窒息感,而以弱小之躯抵抗病魔的她所要承受的疼痛更是令人难以想象。
关于这种病的具体病因,院里的大夫不确定,甚至连京城的专家也说不清楚,只是建议她留院观察,以避免病情的恶化。黄莺的家庭情况本就不是很好,她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拼尽全力地筹钱只能让她住在县城医院里。
除了他们自己,别人谁也不会知道“拼尽全力”四个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小黄莺拥有的第一个记忆就是医生的白大褂儿。
她不只一次地悄悄告诉林凌其实她自己也能给自己换液,因为看过太多次早就学会了。每次听到她这样说,林凌总是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坚决不可以,虽然他心里也相信她的确能做到。每每想到这其中原因,林凌总不免一阵心悸。
天已拂晓,林凌将画好的画放在黄莺床边的小柜上。
那张小小的画的中央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孩,她的指尖落着一只灵巧的小黄莺鸟,他们的头顶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树为他们遮风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