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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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场修太郎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睡僵了的脖颈，不悦地看着拉开窗帘而吵醒他的青年刑警。
“前辈，你已经在警局睡了好几天了，这里可不是单身寮啊。”青木文藏站在早晨还有些泛白的日光下，显得朝气蓬勃。
“那你就立刻让那变态招供啊。”被称为鬼之木场修的筋肉派刑警站起身，“那种杀人魔还要做什么精神鉴定，疯子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可是里村医生不是说那是假装的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症吗？要不了多久他也该装不下去了吧？”青木却一点都不了解木场的烦恼，轻快地回应道。
“突然发生什么大案子就好了，起码能不用再管这种破事。”木场将手中的案宗甩得啪啪响，一下扔进青木的怀里，“你去继续审他，我去吃早饭。”
“哎？可我已经不是前辈的搭档了啊——”
青木那仿佛小学生的反抗被木场恍若未闻地丢在身后，向警局外走去。
踏下台阶的时候，他还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想着：
要是发生什么大案子就好了。
——真是气派的房子。
木场修太郎赶到现场的时候，在心底嘟哝了一声。
气派到让人以为从来不会发生什么灾厄的房子，就好像——
“自杀的是长男的妻子，叫做藤之院苍音，虽然尸体已经解下来了，但是自杀用的绳子还在藤树上留着，喏，就是那里。”青木伸出手，指给木场看。
“这株藤树可真大啊，长了很多年了吧？”木场却关心着完全无关的事。
青木倒是能跟上他的思维：“是啊，听说从藤之院家在这里建宅的时候，便种下了，常有人说，藤之院家无论是经历维新还是战败都屹立不倒，是因为有藤树的保佑，也有人说这棵藤树上住着座敷童子之类的。”
“座敷童子？”木场修太郎突然变得凶恶了起来，“这不是自杀，这是他杀啊，青木！”
“啊？什么？前辈你在说什么呀？”
“下着这么大的雨，那个女人要怎么才能没有脚印地自己跑到藤树下面来自杀啊？”
“也许脚印被大雨冲走了呢？而且苍音夫人的鞋子上也沾满了院子里的湿泥。”
“你是说，大雨天的，这家尊贵的少奶奶居然自己跑到泥泞的院子里来，没有一个佣人觉得奇怪而叫住她，就放任她悠闲地上吊把自己给勒死了吗？”木场难得地没有用教训的口气对青木说道。
“今天早上，听说佣人们都没有在能看见院子的地方。”青木翻着刚才草草做的笔记，“管家诹访野几天前就陪同当家的藤之院玄武去北海道了，司机兼园丁的远藤贵史则是在车库为长男藤之院紫吴的出门准备车子，女佣白石美香和加藤妙子都在厨房，还有一个藤野幸子在打扫房间，不凑巧的是她打扫的房间背对着院子，也没有看到。”
“还真是不凑巧。”木场修太郎不耐烦地说道，“这次的搜查负责人是长门，你去向他汇报吧。”
说着，他就要向屋内走去。
“那前辈要做什么？”青木如同一下失去方向的学生一样，急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自己去问啊。”
木场修太郎的行动力大概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一直信奉着搜查是要靠自己去看、去听，到现场去翻遍每一寸土地才行的木场修太郎，前几天丧失的行动力仿佛随着淋湿他的大雨一起回到了身上。
藤之院据说是某一代天皇赐下的尊贵姓氏，似乎真的有天孙的庇佑一般，就连空袭的时候，这座显眼的豪宅也没有被轰炸过。是即便看过《斜阳》，也无法体会书中人物心情的世家。就算无法再仰仗御赐的荣华，也靠着风云变幻的时代和混乱的时局，成为了新政府治下的“贵族”，就连生下的后代，都让人觉得是有如神赐一般完美。
长男藤之院紫吴站在木场修太郎的面前，失去妻子的他看上去异常冷静，却又恰到好处地暴露出一丝哀痛，精确到如同演技优秀的俳优，一旦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口中的应答在木场听来也好像是台词。
“我正要出门给苍音买素屋的羊羹，今天早上因为苍音一直没有出房间，所以没有见过她。”紫吴顿了一下，突然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神情，“本来想着，买来她爱吃的羊羹，也许就能愿意见我了吧。”
这个人从孩提时候起应该就一直有着美少年的自觉，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表情最能打动人心，可不幸的是，木场修太郎并不是会欣赏美丽的人。
“难道苍音夫人不愿意见你吗？我听说你们两个才结婚不到一年而已。”
“因为是为了各自家族利益而进行的缘谈，虽然她最终还是嫁进了藤之院家里，但说实话……”紫吴看着木场修太郎，再次变换起表情，这次是自嘲的苦笑，“其实是恨着我的。”
“那么——”
木场的问话被一个清亮的声音给打断了：
“哥哥和嫂子结婚两个月过后就分开房间了，可哥哥是爱着嫂子的，你再这么粗鲁地问下去，太失礼了吧？！”年轻女子尖利的指责，让木场皱起了眉头。
他回过头去，待到看清女子的样貌时，不由发起了愣。
——太像了。
他愕然地盯着女子不放。
那个人现在应该还在监狱里才对。
美马坂阳子。
“对不起，深央她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歇斯底里，请你不要介意。”紫吴以为木场是在发怒，出声安抚道，“刑警先生，这是我的妹妹深央，她现在精神有些不稳定，因为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场面。”
“……那么难道你不是第一次吗？”木场依旧盯着藤之院深央不放，木然地发问。
短暂的沉默过后，刑警的身后传来略有些虚弱的回应：“算是吧。”
——太像了。
木场修太郎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面前的女人就好像修补了美马坂阳子的缺陷一般完美，虽然说不出是怎样的缺陷，但却不由自主地觉得：
——这才是美波绢子。
“刑警先生，你这样会让深央害怕的。”紫吴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他向着被木场修太郎的目光捕捉住的妹妹招了招手，“深央，过来这里，没什么好怕的。”
藤之院深央绕过了木场修太郎，有些踉跄地抓住了哥哥的臂膊，害怕的神情与瑟瑟发抖的模样和她那刻意成熟化的打扮不太相称，但有着微妙的平衡感。
兄妹站在一起就好像是画作一般协调，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连站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设定。
“你刚才去看未尾了吧？他怎么样了？”紫吴温柔地问着身旁的妹妹。
“我已经哄他睡着了，应该……不要紧了……”
“未尾是指发现死者的令公子藤之院未尾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木场，视线却依旧追逐着藤之院深央，“和令妹的名字读音一样啊。”
“没错，未尾这个名字是家父取的，这是藤之院家的规矩，水无月出生的子孙都要取这个读音的名字。”紫吴的手搭在妹妹的肩头，尽量将她从刑警的视线下解救出来，“如果刑警先生没有其他疑问的话，可以先让深央去休息吗？”
“啊，可以。”木场看着藤之院深央，又看了看兄长紫吴，不客气地说道，“你对令妹可真是疼爱啊。”
“刑警先生请不要说笑。”紫吴目送着深央离开的背影，然后回过头来朝着木场说，“深央和苍音的关系很好，说不定她比我还要悲伤啊。”
“是吗？”木场毫不感动地应了一声。
我拎着妻子雪绘托我带给京极堂夫人的手信，爬上了晕眩坡，虽然是大白天，也并不是休息日或者祝日，旧书店却已经打烊了，我只好从正房的入口进去，站在了玄关。
还没来得及拍门，玄关的拉门就被一下子拉开了，就好像是怀着什么怒气一样的力道。
“京极堂……你是要出门吗？”我错愕地看着对我视若无睹、正在换上出门的木屐的朋友。
“不然呢？难道是特地正装到门口来迎接你这个笨蛋吗？”旧书店的店主比往常的语气更加恶劣，将我拂到一边，便往晕眩坡下走去。
“啊啦，是关口先生啊，真不好意思，这个人正要出门发泄不满，你要在家里等一等吗？”中禅寺的夫人千鹤子出现在玄关，优雅地朝着我微笑。
“没关系，这是名古屋的特产，雪绘让我带给千鹤子夫人的手信。”我没有事找京极堂。
“关口，你一定闲着没事干吧，那就和我一起去吧。”京极堂突然又折返我的身后，不容拒绝地说道。
“雪绘还在等着我回去，我没有空陪你。”
“你不要高估你自己，也不要小看了雪绘夫人，就算你死了她也能坚强地一个人活下去，跟我去吧，说不定你又能写出蒙骗出版社的东西。”京极堂仿佛认定我一定会跟上一样，再次转身向晕眩坡下走去。
我对他要去哪里并不感兴趣，但是我的确已经有好几个月写不出能卖钱的东西了，小泉希望再能有《目眩》那样的作品，甚至说出了“老师只要专心写《目眩》一样的作品就好了”的话。
为了对妻子多少有一些帮助，我还是慢吞吞地挪动了步子，勉力朝京极堂追去。
京极堂的目的地是深藏在窄街中的一座宅子，若不是自己亲身站在这里，我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座城市里会有这样的地方。
院子里伸出一株枯萎的树枝，地上落有粉色的花瓣。
“是樱花啊……”我不由自主地注意了起来。
“你又在犯什么傻啊关口，这个季节怎么可能会有樱花？”京极堂不耐烦地指责着我，自顾自地朝不知何时打开的门内走去。
等我扭头想再看一看地上那颓败的花瓣时，却发现只有干燥的泥土而已。
——是幻觉吗？
穿过繁花盛开的庭院，我跟着京极堂踏上了走廊，浓烈到发臭的花香只有在这里才变淡了一些，也或许是我的鼻子已经适应了这股味道，麻木了。
“听闻您要前来拜访，实在是叫我吃惊，可惜的是，那株樱树已经不需要您特地前来除魔了。”男子华丽的高音混合在花香中。
出来迎接的主人家虽然和京极堂一样穿着和服，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京极堂看上去只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而已，可这一位却有着令人遐想的风雅情状。
如果榎兄也肯像这家的主人一样选择符合自己外貌的打扮，那至少他在外表上可以让人接受一些吧？
我胡乱地想着这些，完全没有注意屋主与京极堂的对话。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擅自的事？！”京极堂难得一见地发起了火，对着和服装扮的男子沉声质问道。
“您是指除魔的事吗？”男子有些慵懒地倚在了窗边，悠然地看着京极堂，“我想，总不能老是麻烦先生您吧？我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安倍家的本家。”
京极堂除了是旧书店的老板之外，还做着武藏晴明神社的神主，虽说正统性比较可疑，但也算是祭祀安倍晴明的地方，起码还会在和服外套上染除魔晴明桔梗。
不过没想到，这里就站着一个自称是土御门本家的人，不会是家主之类了不得的存在吧？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京极堂岂不是还得向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低头。
一想到那样的场面，就让人不由起鸡皮疙瘩。
毕竟这个年轻男子，比起阴阳师的身份，似乎更像是妖物。
居住在季节错乱的庭院中，看着花卉争相讨好自己似地绽放，静候着饵食被诱惑上门的妖物。
以京极堂的知识，也许能清楚地指出是什么妖怪吧？
“若是你在纳田终的时候愿意学习一些阴阳道，我勉强也能认可你。但不学无术的你现在这么乱来，如果被本家知道了，只怕连这最后的栖身之所都没有了吧？”京极堂的语气就好像是和对方有着什么深藏的缘由一般，那是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
花香不知何时再次浓烈，连屋内都被熏风侵染，周围变得妖异起来。
“知道了又如何呢？我这也是在驱魔啊。”男子客气地笑着，弯起的眼角显得不太自然，“与花木有关的事，可是我擅长的呢。”
他微微侧过头，带上几分媚笑，朝着京极堂低声说道：“等到先生也被卷进去的时候，再来责备我吧。”
“你不是蜘蛛，我是不会被你卷进去的。”京极堂沉下了脸，“我说过，我是站在分界线上的观者，若是我连自己的身份都辨不明晰，那岂不是会变成魍魉。”
他突兀地提到了“魍魉”这个词，让我不禁有些愕然。
久保竣公的头颅和被装在匣中的美艳少女散发着腐臭冲破了记忆的牢笼，涌入了现实的视界中，那藏匿在花香中的臭味越发地鲜明了起来。
“先生，您带来的随从似乎情况不太妙。”男子艳丽的声音如同来自彼岸，“让他这么贸然闯进这里来，是先生您的判断失误啊。”
“还是说，先生是想让这个人代替您，被卷进来呢？”
“少爷，除了睡莲之外所有的花都凋谢了，连牡丹也整朵掉了下来。”执事端上茶来之后，便端正地跪坐在主人的身旁。
“那位先生果然是相当的生气啊。”和服男子伏在了执事的膝上，侧躺着看向了一片寂寥的庭院，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没关系，很快又会盛开的……”
“……花是魔性的，没那么容易被除掉啊。”
——若是被中禅寺秋彦听见了，恐怕会嗤之以鼻为“毫无根据之怪谈”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