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鱼》黎一刀

3、第 3 章

　　市中心医院。

　　“你好，赵主任。”叶薇接到医院电话后就立马感到医院了。

　　“叶女士您好，”赵民德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推了推鼻架上的眼镜，“病人是今天早上10点醒来的，现各项生命体征检查暂时正常，具体需要住院再观察一段时间，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病人昏迷近8个月，住院这段日子也要加强做康复训练……”

　　叶薇听完赵民德所有交代才出了办公室，向病房走去。

　　走廊里一片肃静，叶薇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向里望去——男人靠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墙壁，合码的病服套在消瘦的身体上仍然显得宽大，面颊瘦削颧骨略微凸起，长时间昏迷不醒仅仅靠着药物维持生命显得面容极其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叶薇深呼一口气，轻轻推门而进，走至病床边。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仍旧呆滞的盯着墙壁。

　　“祁瑜？”叶薇轻声叫了声。

　　无人回应。

　　“祁瑜？”叶薇伸手在祁瑜眼前晃了晃。

　　祁瑜终于有了反应，机械般的缓慢转过头看着叶薇，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在看见叶薇的瞬间积满眼泪。

　　“妈妈……”祁瑜双唇颤抖下意识的开口，长时间昏迷导致声音无比沙哑，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一顿立马改口:“阿…阿姨。”

　　“唉，”叶薇坐在床边轻叹了口气，“你改不过来就继续叫着吧。”

　　祁瑜泪腺瞬间崩塌，哭的稀里哗啦，“妈妈，成哥、成哥怎么样了？我听护士们说我昏迷了8个月，成哥呢？成哥他还好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当时发现的太晚了，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祁瑜艰难的抬起双手想拉住叶薇的手，就像是要抓住洪荒中最后一叶扁舟，可几次抬手到半空都失重般垂落下去。

　　叶薇揽过祁瑜单薄的脊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欲言又止又终归什么都没说，任由祁瑜在怀里痛哭发泄着。

　　祁瑜昏睡了近8个月，这几个月就像大梦一场，现在他醒了梦也结束了，可梦里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他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许久过后叶薇感到怀里人情绪稳定下来了，才吸了口气缓缓开口:“周成他——失忆了，他不记得这几年的事了，他现在有一个相爱的恋人，下个月就是他们的婚礼了，我希望你忘了和周成以前的那些事好吗……”

　　“……”

　　无人回应。

　　“祁瑜？”叶薇以为祁瑜听到会有很大的反应，可怀里安静无声，疑惑的低头一看才发现祁瑜已经昏睡过去了。

　　叶薇松了口气轻放下祁瑜转身出了病房。

　　过了大半月叶薇忙着操持婚礼事宜再没来医院看过祁瑜一次，这半个月祁瑜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身体检查结果全部正常包括康复训练也进行的很顺利，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祁瑜做完今天的康复训练后，在医院花园走廊里走了一圈才回病房。

　　走廊里三俩护士闲暇聊着天，病房门口微微敞开着，祁瑜未加注意，左手随意的附上门把就要往里走，却在听到房内声音的一瞬停在原地。

　　“行了，等会祁瑜来了就告诉他吧，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周远明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从病房里传来。

　　祁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猛的退开一步靠在墙上，心脏跳的飞快让他喘不过气，“祁瑜，冷静点冷静点，别慌别慌，呼——”

　　祁瑜深呼吸着，他心都要跳出来了，用手抚着胸口平复着慌乱起伏的呼吸。

　　“咔——哒！”

　　祁瑜深呼一口气打开门，站在门口直视着病房里的周远明和叶薇，却迟迟无法抬脚走进房间。

　　“祁瑜啊，快进来，你现在恢复的怎么样？”叶薇率先开口打破安静，装作不经意的问到。

　　“啊、好好，爸爸…妈妈，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好，差不多、差不多可以准备出院了。”祁瑜僵硬的回答着走进房间。

　　“好，”叶薇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继续说道:“祁瑜，我——有点事要和你说。”

　　祁瑜身形一滞，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瞳孔微缩脸色发白的站在墙边，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扶着墙，他怕自己会倒下去。

　　“妈妈…那天我睡着之后你再没来看过我一次，你也一直没和我说，成哥他、他应该没什么事的对吧？”祁瑜颤抖的出声看向叶薇，他怕下一秒听到他无法承受住的消息。

　　“祁瑜啊，我和你说了你别……”叶薇犹豫出声。

　　“周成现在很好，他只是失忆了，但是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周远明直接开口，口吻是绝对的不容置喙。

　　“好就行，好就行……”听到周成安好的消息祁瑜提起的心又安下来，紧接着像是突然明白了周远明的话后，祁瑜双目瞪圆不可置信的看着叶薇又看向周远明，颤声开口:“结婚？成哥结婚？不可能、不可能的！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在开玩笑，你们是不是开——”

　　祁瑜如梦初醒般的突然噤声，眼眶湿润猩红，接着说:“爸爸妈妈…是你们？成哥失忆，是你们、你们向成哥隐瞒了我和他的事对吗？”

　　无人回答，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你、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不能这么做的啊…”祁瑜崩溃的看着眼前他的爸爸妈妈，满脸痛苦，他无法接受自己昏睡了一年不到，一醒来却得知周成要结婚的消息。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成哥失忆了，可这才一年不到，成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婚？爸爸妈妈你们在骗我是不是？你们想骗我离开成哥对不对？是你们在骗我对不对！”

　　祁瑜自欺欺人的开口，他也只能自欺欺人。

　　“祁瑜！”叶薇看着祁瑜皱眉开口，“对方是你田阿姨的女儿田佳怡，佳怡在周成住院期间时时照顾他，俩人互生情愫也正常，况且就冲你田阿姨和我的交情俩人即使是认识三个月结婚也不为过。”

　　周远明在一旁闭眼听着调整呼吸，顷刻睁眼冷冷的开口:“祁瑜，你也别怪我，不论你和周成之前怎样，但现在周成失忆了，他有自己的幸福他要结婚了！你们的事情也必须到此为止，等你完全恢复好了我会给你一笔钱，你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以后…也别回来了……”

　　“不，我不要……”

　　周远明没有理会祁瑜的痛哭，继续开口:“祁瑜，我相信你能理解当初我那三年的心情了，是因为你我们一家分离三年，如果不是你周成不会不回家，更不会出车祸，相反！周成没有你的话他会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然后正常的恋爱、结婚、生子！你明白吗？！”周远明说到‘女孩’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祁瑜啊算我求你了，放过周成、也放过自己吧，这样大家都好过。”叶薇开口语气略微有些温和，但话语中的意思仍旧不变——离开周成。

　　“这样对我不公平，对成哥也不公平……”祁瑜力气瞬间被抽空，顺着墙壁直直往下倒，双手捂着不停抽搐发疼的心脏，满脸泪痕的哭着摇头。

　　眼前这幅场景和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重叠，周远明和叶薇沉默的看着祁瑜半晌放下一个包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背对着地上的人影开口:“祁瑜，周成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你想清楚你要做什么了吗？周成快30了！你还想让他为了你再出点什么事吗！”

　　“哐！”一声房门随之关上，脚步渐远。

　　祁瑜痛苦的缩在墙角，周远明和叶薇的冷冰冰的话还在脑海回荡，他双手用劲儿的拍打着自己头部，似是要把脑海里回荡的话赶出去，祁瑜崩溃出声:“我不要，我不走我不走！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拆散我们？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成哥，我、我好想你啊，成哥……”

　　祁瑜在病房里哭了好久直到天黑还不见停，周远明和叶薇赶他走，周成失忆了，他真的是一个人了。

　　翌日，云顶咖啡厅。

　　祁瑜从医院跑出来后，买了个手机办完卡就随意找了个咖啡店等着。

　　清瘦身形随意套着一身休闲服坐在角落里，修长的手指礼貌的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却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上的擦伤，祁瑜一愣快速收回了手挡住伤痕。

　　5分钟后，咖啡店门口出现一个挺拔帅气的身影，祁瑜眼神紧紧贴着那抹身影，眼眶逐渐湿热，直到他走至自己对面坐下。

　　“小瑜啊，别哭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我这不没事吗，别哭了昂。”周成看着祁瑜从他进入这家咖啡厅时就一直哭的没停下来过，无奈笑了笑，抽了张纸巾给他擦着眼泪。

　　祁瑜紧紧抓住正给自己擦眼泪的双手，这双手和记忆里一样的温暖有安全感，指尖的薄茧摸起来不难受，相反是微麻的触感，有点痒，很熟悉的感觉。

　　祁瑜隔着眼泪望着周成的眼睛，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愈看眼里的泪积的愈多，视线时而清明时而模糊。

　　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你明明还是和从前般叫我小瑜，你的双手还和从前一样温暖，眉眼语气也和以前一样，你快记起来，记起来啊，祁瑜心里祈祷着。

　　“小瑜？还难受吗？”周成迟疑的抽回自己的手，担忧的看着祁瑜。

　　祁瑜身体一愣，傻傻的盯着周成抽回去的手，仿佛一颗刚拼凑完整的心又碎了一地，他痛，痛的连哭都停止了。

　　“成哥，我饿了。”祁瑜半晌才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话，抬着早已哭红肿的眼睛看着周成。

　　“你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去买。”

　　“成哥，我想吃你做的，”祁瑜哽咽的顿了顿，豆大的眼泪又滚落，看着周成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可以吗？”

　　周成愣了愣，直直的看着祁瑜没说话，片刻后僵硬的点头说:“行，那我们现在回去，我给你做。”周成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去开车。

　　祁瑜落后一步，望着周成的背影流着泪说:“好，我们回家。”

　　祁瑜跟着周成上了车。

　　路上。

　　祁瑜看着周成的侧脸幽幽问道:“成哥，我听爸爸妈妈说你要结婚了？”

　　“是啊，就这几天了。”

　　“她怎么样？我是说要和你结婚的那个人。”

　　周成看了眼祁瑜笑着开口:“没大没小的，要叫嫂子，佳怡人挺好，端庄大气有孝心为人处世各方面都很好，爸妈也很喜欢她。”

　　祁瑜不想让周成看到自己在哭，扭过头看着窗外，紧咬着牙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你呢？”

　　“什么？”周成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祁瑜涩声回答:“没什么。”

　　之后一路两人相继无言，周成途中接了个电话，田佳怡的，问他婚礼相关事宜，周成一一耐心回答着，祁瑜坐在副驾驶上听着听筒里偶尔传来的清脆女声，心如刀绞。

　　这就是要和成哥结婚的那个人吗？

　　祁瑜打开车窗试图让风吹散眼里的氤氲。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个小区楼底下。

　　“到了，下车吧。”周成先行下了车等着祁瑜。

　　周成等了半天发现祁瑜还坐在车上，上前打开车门，“怎么了？”

　　祁瑜看着门边的周成目光微微闪动，语气委屈的开口:“成哥，我腿突然酸痛的站不起来。”

　　“那我背你。”周成拉过祁瑜的肩膀，没注意车内空间有限，手肘一不小心撞到祁瑜的腿，祁瑜痛叫一声眉头紧紧皱在一块。

　　“小瑜你没事吧，我一时没注意，你怎么样？”周成紧张的问向祁瑜。

　　“成哥，我没事，我们先上去吧。”祁瑜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算了，”周成皱眉思忖片刻，一手托着祁瑜的背一手穿着祁瑜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来，“我直接抱你吧，你还年轻这腿可不能落下一点毛病。”
　　“嗯……”

　　“你怎么这么轻，我一只手都能抱起来。”

　　“是吗…那我以后多吃点。”

　　祁瑜双手环着周成脖子，双眼有些酸胀的仰头看着周成的头发、睫毛、鼻子、嘴唇以及下颚，祁瑜将头轻轻贴近周成的胸膛贪婪的感受着独属于周成的气息，感受着自己靠谎言才得到的拥抱。

　　祁瑜贪婪的想让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就好像他们仍相爱着彼此。

　　周成住的地方，还是一所独居公寓，装饰的很干净整洁，整个房间充斥着单身男性的特性，又有点特例——每个房间门上都挂着一幅风景画。

　　周成将祁瑜轻放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果汁就扎进厨房给祁瑜准备吃的。

　　祁瑜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眶湿润。

　　房屋家具摆设习惯一样，周成在，他也在，只是这不是家，不是他们的家。

　　片刻后周成端着一碗三鲜面出来放在餐桌上。

　　祁瑜目光触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后身体颤栗的不停，他扶着沙发扶手怔怔的站起，下一秒全身突然无力的倒在地毯上。

　　“小瑜！小瑜！”周成慌忙把人抱在怀里，手掌拍了拍祁瑜苍白的脸颊急切的问着:“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祁瑜目光空洞的看着周成的脸，手指攀上他的手腕，神志不清的自言自语道，“成哥你真的忘了吗？你不是说会永远爱我的吗？你还记得我喜欢三鲜面…怎么会，怎么会忘了…你个骗子，大骗子……”

　　周成看着祁瑜崩溃大哭着开始胡言乱语，刚想起身拿手机打120就突然被祁瑜拽住手腕狠狠不放，生怕下一秒他就不见了。

　　“成哥，你抱抱我好吗？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祁瑜像个被大人抛弃的小孩一样卑微的乞求着周成。

　　周成小心翼翼的抱着祁瑜坐到沙发上，感受着怀里瘦削的身体像只受了惊的猫崽狠狠颤抖着，心中莫名涌上一片苦涩。

　　祁瑜躬着白瘦的腰身跪坐在周成腿上，手臂狠狠的抱着周成的腰不放，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吸取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存在，心脏处稳健有力的心跳犹如一支强效镇定剂，缓解安抚着随时面临崩溃的祁瑜。

　　祁瑜缩在周成怀里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从天亮直到天黑，久到周成直接抱着他睡着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差点沉溺在这片刻的温存中。

　　听着头顶平缓的呼吸，祁瑜轻轻的抬起头看着男人熟睡的面庞，抬手将他睡梦中都拧成“川”字的眉头抚平后，手指眷恋的轻轻向下顺着鬓角温柔抵着周成的薄唇，视线也随之而下，祁瑜扬颈，落下一个情难自禁的吻，吻里有小心，有难过，有不舍，有想念，更多的是爱。

　　“成哥，我爱你……”

　　祁瑜醉了，醉在这像青梅酒一样甘甜携杂着酸涩的吻中，令人上瘾却又只能浅尝辄止。

　　酒不烈，是爱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