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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彗星来的那一夜 ...

  •   当萨曼莎和克里斯汀赶过去的时候,那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了。几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他们围在一起对着人群最中心指指点点,站在外围而又身高不太够的人奋力地跳起来,想看清里面的状况。
      "天呐,是亨特警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也太惨了,她是怎么摔下来的......"
      "据说是执勤回家,没找到自家女儿,就跑出去找,天色晚了,圣诞夜清洁工人就没有及时清扫,然后在崖边不小心打滑。"
      "她女儿呢?"
      "哎呀!"
      一个想看热闹的小孩不停向上跳着,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差点摔倒。萨曼莎条件反射地上前扶住了他。
      "小心点。"萨曼莎轻声说着,出于本能地提醒着。
      "是亨特警长的女儿。"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小声说了一句,于是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萨曼莎,就像她是什么稀奇物种。
      可萨曼莎不在乎,周遭的人或景或声音在她的世界沉寂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人群自主让开的那条路和那结了冰的潭水,还有那安静地趴在上面的人,那干涸的血迹在黑夜中却鲜红得几乎刺瞎了萨曼莎的眼睛。
      冰面在萨曼莎踩上去后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从她来到这里的路上,她的脑海里没有任何想法,她无法进行思考。她的身体不再受她操控,她仿佛一只四肢被牵引着钢丝线的木偶,被木偶事操纵着,僵直地向前走着。
      一步又一步。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躺在冰面上的人是什么样,甚至她的心脏都还没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萨曼莎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黑了下去。似乎有人接住了她,她没有感受到身体的疼痛,而是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尸体身份的确认、死亡证明的签署、遗物的整理收纳、遗体的下葬、葬礼的操持,这一切比她想象中都容易。所有人都在帮她,她没理由不承担起责任,而且能够无限包容她逃避责任的人已经不在了。特别是她什么事都不需要做,这一切都是杨夫妇安排着,而妈妈的下属们也在关照着她。
      她只需要对来葬礼的每一个人表达感谢,然后在正式开始的时候颂唱悼念词,底下的人哭成了一片,可怜着美丽善良又年轻的亨特警长,可怜着她孤苦无依且年幼的女儿。期间,也来参加葬礼的费德里科想和她说些什么,在看到她的脸后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倒是海泽尔·布朗哭脏了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冲过来紧紧拥住了萨曼莎,埋在她的颈窝哭了好一会儿,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无论是费德里科还是布朗,萨曼莎没有回应,她没有心思纠结与他们的过去,她只觉得曾经的矛盾与争吵、现在的安慰与悲伤都有些可笑。
      从那晚去到潭水上到最后,萨曼莎罕见得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她的心里也感受不到悲伤,麻木而冰冷。就像真实的她站在这个世界之外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一切的最后以葛洛丽亚·亨特永久被埋葬在泥土之下和她的女儿萨曼莎·洛克威尔在墓碑前献上的一束山茶花告终。萨曼莎长久地蹲着,只是注视着那块墓碑上的照片。
      她的母亲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笑容,是情感热烈却仍处事冷静的白玫瑰。
      她在想为什么遗照一定要是黑白的,如果她回家把妈妈那种去年春天去看郁金香时拍的照片贴上去,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知道的,妈妈会开心的,一定会的。
      "走吧,珊姆。快下雨了。"
      天渐渐阴了下来,大家都在离开,克里斯汀想要牵走她,可萨曼莎只是轻轻挡开了克里斯汀扶着她肩的手。
      "克瑞,我想再待一会儿。"萨曼莎说话的声音仍然很温柔,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要不要出门放风筝。
      "珊姆......"
      克里斯汀还想说些说什么,却被杨夫妇阻止了。

      一会儿后,整个墓园只剩下来萨曼莎一个人,但她只是蹲着,仍然不想说什么。
      "妈妈......"
      说出这个称呼,比萨曼莎想象中困难,这几乎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于是她又开始了沉默。
      从经历这些事以来,萨曼莎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仿佛沉默能掩盖发生过的一切,也能让她逃避着现实。
      "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能接受......死亡。"
      说出那个词也比她想象中困难,她还以为自己会坦然叙述。当她说到这个词时,它就像是出现在书本中的一个单词,她只是念出来,而不是发生在身边,发生在她最爱的人身上。
      萨曼莎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比如开始回忆她们的往事——做过的饭菜,装饰过的屋子,玩过的电子游戏,走过的大街小巷。
      即使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也不是怕回忆起这些事,然后悲痛欲绝。她并不是睡不着,相反,她很容易睡着,然后就会突然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湿的手掌让她更是难受。转头看了一眼闹钟,却发现自己不过睡过去半小时左右。每一次都如此,让她渐渐失去了入睡的欲望。所以她会蜷起身子,抱住双腿盯着墙上的海报看,海报看腻了,她甚至无聊到拿起镜子数完了自己睫毛的根数。
      她会望向窗外,望向那片燃烧的树林。事实上,除了她,没有人看到了火光,那是一片在正常不过的森林。尤其是在缅因州——一个遍地树木的地区,拿出地图,萨曼莎甚至可以指出好几十片的那种。但看着那片森林会让她感觉到平静。特别是在夜里,一切事物都在沉睡,除了她和树。
      天空下起了毛毛雨,萨曼莎一向讨厌下雨,可她却更抵触离开这里。雨幕间,她似乎看到了墓碑角落冒出的四片红色的叶子。她眯着眼想看清,可雨下大了起来,快糊了她的眼睛,夜色更是给那些叶子盖上了神秘的面纱。她向前倾去,打算凑近点,可因为蹲得太久,她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摔倒在地,泥土染脏了她新买的黑色裙子,还有她攒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买的皮靴。泥水淌进了靴子里,萨曼莎难受得蜷起了脚趾。
      眼前再次恢复清明时,她望向那处,却发现墓碑周围只有杂草,哪来的四叶草,更别说是红色的了。她大概是因为缺乏睡眠而疯了吧。
      真是狼狈啊,萨曼莎。
      她这么想着,然后破罐子破摔地用手撑地站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黑暗,没有亮起的灯,没有卖相一般但很美味的饭菜,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的声音。这里什么都没有。女人的离开带走了所有。
      萨曼莎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卫生间,将裙子褪下,将皮靴脱下扔到地上。因为头发淋湿了,皮筋并不是那样容易取下,她不耐烦地加大了力气。萨曼莎看了看手上断掉的皮筋和头发,随手扔在地上,继而蹲下来,捡起掉落的皮靴,缓缓倒出里面的泥水。
      黑糊糊的泥水在一片黑暗中仍清晰可见,它们争先恐后地跑向地面,发出哗哗的声响。然后萨曼莎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一片寂静中就像是来自深渊的呼救。
      她想让它别吵了,她的耳朵快要炸了,但是她越努力,那哭声越惨烈,不间断地从她喉咙中溢出。
      拜托,停下来吧,萨曼莎。坚强一点,不要哭。不要让任何人可怜你,别让妈妈担心你。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她的心里两种想法打着架,最后以前者的胜利告终。于是她丢开了皮靴,跌坐在冰凉的浴室地板上,在那一片泥泞的脏水,第一次因为妈妈的离开而哭泣着。

      大家都在感叹十四岁的少女失去了母亲,而在她失去母亲到母亲葬礼的结束,她的父亲从始而终都没有出现过。萨曼莎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警局会有人通知她父亲,或许是警局的人以为她会打电话告诉她的父亲,而双方其实都没有打电话,也或许是父亲在国外没来得及过来,虽然他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她不想思考这些事,因为她会被类似于儿童保护协会的人送到他身边的。她会问他的,等她有足够的勇气承认她的父亲不再爱她的母亲,甚至不在乎她的现实。
      而在那之前,她过上了两个月的独居生活,她很正常,早晨来到学校会上一层淡妆,没有哭红的眼眶和日渐憔悴的身体状况,她仍然可以在绝大多数体育比赛中拔得头筹,甚至破了好几个记录。在心理医生的测试中,她仍然可以安适如常、全身而退。
      她正常上课,正常与人交流,对于老师或者同学,每个人的关心,她都会表示感谢并表示她并无大碍。当然她明白,就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声明自己没事,大家仍然会担心她。
      她也变了很多,她退出了参加的所有社团和学生活动,一到下课时间就会回家,她的家拒绝任何人来访,或许这也是她的正常在所有人眼里都很不正常的原因。
      即使是她面对克里斯汀的请求也无懈可击,而克里斯汀忍无可忍地让她别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在克里斯汀看来,萨曼莎在逐步崩坏,她理解萨曼莎面对关系一般的旁人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但萨曼莎就连在她面前也是镇定自若。

      "你这是在封闭自己!珊姆,你会撑不住的!"克里斯汀抓挠着她的头发,不停来回踱步。
      "克瑞,不用担心我。"萨曼莎仍然望着电视机打着新出的游戏。
      "珊姆!"克里斯汀大叫着萨曼莎的名字,第一个字都破了音,这一声萨曼莎有些发怵,一个手滑没按中技能键,boss丝血逃生。
      "克瑞,没事做就坐下来陪我玩会儿。"
      "萨曼莎·洛克威尔!如果不是我今天从后门溜进来,你会让我进门吗?你能说这样的你是没事吗?你有多久没和我出去走一走?你拒绝了多少次我爸妈的晚餐邀请?你这几天到底吃的一些什么垃圾?你不仅是在伤害自己,你还在伤害每一个爱你的人!不要像个混蛋一样!别再让我担心了!"
      克里斯汀声嘶力竭地冲萨曼莎吼着,她长长的黑发乱成一团,深棕色的眼睛盈满了泪水。萨曼莎感到内疚,于是她站起身抱住了对方,任由对方反抗着,捶打她的肩膀也没松手。
      "谢谢你,克瑞。只是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没事的。"萨曼莎安慰着怀里的女孩,那些话更是说给自己听。她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平静,她的内心出现了很深的沟壑。她想要修复自己,却无从下手。
      "珊姆,你知道吗?你变了好多,从那天开始。我快认不出你了......"
      萨曼莎反驳不了,其实她认为,她的改变比克里斯汀所认为的更要早,从她看见那片燃烧的树开始,她就发生了某种意义上的巨变。
      "珊姆,今年圣诞来我家过怎么样?明天我们也一起去学校?"克里斯汀平静下来,退出萨曼莎的怀抱,握住了萨曼莎的手,祈求着问她。
      萨曼莎想打趣她,不是说不过圣诞的吗。但她明白这不是时候。所以她只是微笑着点头,回握对方的手。
      "好。"

      第二天,杨一家人就搬离了这里,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萨曼莎。
      约定真是这个世上最脆弱的东西。
      萨曼莎驻足在人去楼空的杨家门口,想着,然后去往了学校。
      而就在这一天放学后,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她准时在下课铃响后提上装好作业的书包,第一个离开了教室,无视了学校大门口企图和她说话的费德里科,骑车回家。
      而回到家,萨曼莎将车停在了车库,就没有从正门进屋了,而是翻过车库通向工具室的窗户。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客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看到沙发上那个背影后,她摸出了外套内侧的匕|首,紧紧握住。
      "没经过主人允许就自顾自进屋的客人,您可是真够没礼貌的。而且您还坐在了我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
      那黑色短发女人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脖子上已经递上了锋利的刀,而是在享受自己的下午茶。她悠然地吹着手上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一饮而尽。萨曼莎发现她喝的是妈妈藏得很深的铁观音(当然是杨夫妇送的),便意识到这个人或许相当了解妈妈了,或许是妈妈的旧识。
      可疑的是她从未见过这个女人,无论是在纽约还是在霍普镇。而妈妈也是在和爸爸离婚后才搬来这里,她那时候只有八岁,但她记得很清楚,不管是家里的照片,还是妈妈,没有任何迹象提过这个女人的存在。但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清楚妈妈把她的东西放哪了,即使是萨曼莎都不知道。
      "葛洛恩的品味还是那么好,很久没有喝到如此正宗的铁观音了,应该来自于中国。"女人放下了茶杯,然后翻看起了手上的相册,那是妈妈记录她成长的册子。
      "萨曼莎,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好久不见。你妈妈把你养育得很好,聪明而敏捷。告诉我,怎么发现我在里面的?"
      "你是谁?"萨曼莎可以嗅到这个女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她有种预感,这个女人完全可以轻松地将她撩倒在地,然后一刀划破她的喉咙,用她的匕|首。
      "先回答我的问题。萨曼莎,你很聪明,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女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一个街区外的陌生车辆、门缝下沿我出门夹上的叶子、地毯的长边没有与地砖线重合、门口的花盆移动了半英寸,特别是还有我家后院里树丛里的那几位黑衣人。你故意露了很多破绽,为了让我发现?一个小女孩原来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危险。"
      "萨曼莎,好孩子,难怪你妈妈会那么骄傲。"女人似乎有些惊喜,声音里甚至带了笑。
      "到你了,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来干什么"萨曼莎握住匕|首的手更紧了,防止自己因为紧张出的手汗使把手脱落。
      "玛丽亚·希尔,葛洛丽亚的表妹、你的姨妈,来带你去纽约。"
      女人笑了笑,站起身来,转过身来面对着一脸震惊的萨曼莎。不知什么时候,那把匕|首已经跑到了女人手上。萨曼莎感觉到自己手背被打得生疼,她无暇顾及疼痛和那刀的去处,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女人,震惊于女人的话。
      "现在,该跟我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彗星来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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