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街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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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圣诞夜正式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当然，无论是历史还是地域，这个世界上从未规定过圣诞夜该几点开始几点结束。只要你高兴，你可以将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凌晨零点开始到深夜十二点的每一刻都称之为「圣诞夜」。
而对萨曼莎·洛克威尔而言，母亲下班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才叫圣诞夜的开始。
其实，她也并不介意和她克里斯汀·杨——她最好的朋友——一起过圣诞，她在一次和妈妈吵架后提出了此事，那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家不过圣诞。你知道的，我们一家都是中国人，我们过春节。”
克里斯汀撇撇嘴，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条理分明地书写电磁学的习题，有时停下来一小会儿，用笔头具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而这往往是表示她在思考遇到的题目困难节点。
萨曼莎一时间有些语塞。
“如果你背后没有那颗巨大的、挂满了彩带球、发着彩光的铜丝灯，而且顶上插着一只全镇最闪最大最精致的星星的树后，我兴许会考虑你说的是真话。”
萨曼莎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着从克里斯汀书柜里随手拿的一本漫画，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毕竟我爷爷是美国人，加上装饰圣诞树的确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再者……”
克里斯汀写字的笔顿了一下，她在思考她到底要不要这么说，最后她还是说了。
“你或许应该和葛洛丽亚阿姨道歉，她一向会原谅你做过的任何事，不是吗？”
克里斯汀望向萨曼莎湛蓝的眼睛，对方却在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撇开了眼。
于是直到萨曼莎准备回家吃晚饭，克里斯汀也没再提起道歉的事，萨曼莎也不再提起一起过圣诞这件事。
最后，那一年圣诞她还是同妈妈一起度过，惯例的电影、爆米花和特别允许的冰可乐，就像是她俩从来没有闹过不快。
不过，直到第二天的零点到来，那一天她只主动和妈妈说过一句话。
“晚安妈妈，圣诞快乐。”
“晚安，珊姆。”
几年过去，那场变故发生后，她们之间再次提起圣诞节，是克里斯汀拉住了萨曼莎的手，红着眼睛邀请对方去她家过圣诞。萨曼莎长久以来说了第一句话。
“好。”
约定许下了，但却没来得及完成。克里斯汀也离开了萨曼莎。
缅因州今年的冬天比她想象中来得早，气温比去年的也低上不少。无论是一天中的最高气温，还是最低气温。
还好她家的壁炉一向性能良好，将整间屋子都蒸得暖烘烘的。
萨曼莎坐在一把摇椅上，椅子随着惯性慢悠悠地晃着。腿上盖着一张法兰绒毛毯，毛毯上还有一本摊开着的《宠物公墓》。然而，她早已不在看小说了，她的目光停留于挂满了白雾的玻璃窗上。
事实上，她也没有盯着那层白雾或者玻璃看，更没有心情思考着宇宙和大海（她更喜欢在上沃克老师的数学课的时候这么做）。
她的脑袋里没装着任何想法。就像是电脑因为负载过度进入了死机状态；就像是她的躯壳还在这里，灵魂却离家出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太阳穴突地一阵刺痛，灵魂也随之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猛然站起身来，奈何她的动作太过迅速，眼前一阵发黑。一个踉跄，她又差点摔倒在地。
「该死的一氧化碳！」
萨曼莎暗骂一句，揉了揉刺痛的地方，摁住因为她的起身摇晃的椅子，也借此稳住了身体。
「我又忘了在厨房开一扇窗户了。」
等待痛感消逝和眼前恢复清明后，她才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说和毛毯，掸了掸书封上面的灰，又尽力摁平了折痕。
“噢，我忘记我看到哪了……路易斯一家第一次去到公墓？……算了。”
萨曼莎放弃了回想，起身走向厨房。
餐桌上摆着糖果盒，她伸手向里面搅了半天，又拿出来了好几颗。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一颗她喜欢的糖果。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终究汽水糖、冰可乐和冰淇淋战胜了家的温暖。所以她又走出厨房，又在从电视背后拿出喷壶喷在燃烧的木柴上。
「但愿我能亲爱的亨特女士回家前吃完冰的玩意儿。」
萨曼莎蹲在壁炉前，火光将她的脸映照成金黄色。她对着泛着火星的柴火堆许着愿，直到她的脸变暗了下来，木柴们也齐齐地变成黑色的一大团才站起身来。
于是她出门了，穿上爸爸刚买了寄给她的灰蓝色冲锋衣，在毛裤的基础上又套上一条加厚的工装裤，整个人裹得就像是一个大毛球。
她又从玄关挂钩上拿下围巾和钥匙。围巾是克里斯汀一时兴起迷上了编织的成果，她整整织了一个月，然后把第一次完成的成品当作萨曼莎的生日礼物。
萨曼莎还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事实上她的生日还没有到），克里斯汀站在她家后院，冲着二楼喊着她的名字，叫她下楼。
萨曼莎刚打开后门，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绒布。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克里斯汀就帮她拉了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因为剧烈奔跑和高温而红扑扑的脸蛋。
她兴致昂昂地用围巾将萨曼莎的下半张脸和脖子裹了个严实，完全忘记了这个天气适配的是吊带、短裤、凉鞋、墨镜和汽水，而不是一条厚重的灰色围巾。
望着对方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和那双闪烁着期待的深棕色眼睛，萨曼莎就把浮上心头的每一句埋怨吞了回去。
讲道理，围巾比起商店里的每一条都说不上更漂亮或者细致，针脚粗糙甚至有好几处错脚，但好在实在暖和。很巧的就是，比起漂亮的外表，她更喜欢温暖的触感。
然后，萨曼莎又把钥匙挂在了裤带上，随着她急匆匆的动作，带出好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萨曼莎大概观察了一下街道。街道刚被打扫过雪，而目前也只是飘着小雪，等雪落到地上就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如果骑慢点也不至于摔倒。糖果店离这里大概也只有五六个街区，一个来回也是来得及的，大不了等雪再次铺满了地面，她就把车拴在某棵树上，然后让妈妈开车带回来。
要知道，缅因州最不缺的就是孔武有力的巨树了。
于是她从车库摸出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轮胎直径二十二英寸，把手末端向内弯曲，被她的另外一个好友费德里科·贝尔斯——一个看起来小她和克里斯汀好几岁，事实上却大她们一岁，身高仅五英尺二英寸的男孩——绕上好几圈皮筋儿。
费德里科说这样能增加摩擦，而他担心她会脱手，然后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第一是因为萨曼莎的手总是比常人滑上不少，第二是因为萨曼莎总是不好好骑车，要么一边蹬车一边伸出身子在车筐里找东西；要么单手扶着把手，另一只手掏着背上书包侧面的水杯；要么就是为了和克里斯汀竞速，踏板踩着踩着就站了起来。
再次想到了费德里科，萨曼莎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快了，脑子中不仅浮现出最近几周费德里科对她和克里斯汀糟糕的态度。
「嘿，萨曼莎，别再想了。他最后会怎么样都是他咎由自取，你已经尽完了朋友的责任了。」
她连忙把他赶出自己的脑子。
在郊外住宅区路上行驶时，她望见路边的房子里的圣诞树，又想起了家里那棵树还没挂上彩灯，不由得加快了蹬脚踏板的速度。
“希望商店里还有得卖。”她嘟囔着。
室外总是不适合长久地呆着。即使是戴着手套穿着棉鞋，她仍然感觉自己手脚越发僵硬。特别是当她骑自行车的速度越快，风刮勒皮肤的力度也越发残暴。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部位——眼睛和鼻子——更是被冻得疼。
时不时有雪花飞进了眼角，她就拼命眨着眼，把那些雪融化或者挤出去，实在顽固的就空出一只手捻走。
「老天爷。」她想。「放弃吧，我永远不会喜欢冬天。即使雪很漂亮，还有圣诞树和万圣节。」
萨曼莎似是自虐地继续拔高速度，比起持续的疼痛，她更喜欢让痛苦一次性袭来。
还好。
她盯着那个转角处，再次加快速度，直到不可控的边界。
那个转角后就是糖果店了。
三，
二，
一。
她轻数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