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意恐迟迟

8、见山

　　她这一声吸引了很多人。

　　祝愿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事实上，她只是讨厌欠人情，原野因为自己受伤转头就走的话，她可能会因为这种事不适应很久。

　　不过说实在的，也没指望原野能够回头。他是那样不羁的性格，是那样冷漠，为呼喊回头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祝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做出空头呼喊，迎接周围工作人员打量的目光。

　　但原野回头了，他拉扯缰绳回身，望向祝愿。

　　祝愿赶忙乘胜追击，招了招手。

　　原野骑着马几步之间就重新回到了祝愿眼前。祝愿看着他一只手背在身后，道：“给我看一下。”

　　原野：“没事。”不肯抽手出来。

　　祝愿自然不愿，但她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去扯，耐心地重新说：“给我看一下。”内容没变，语气郑重了不少，顺便还抬步挡在了马前，让原野不能离开。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似是谁都不肯先一步低头。

　　最后还是原野伸出了手。

　　祝愿看过去，手背可能是磕在了石头上，在本该有的青筋上划了长长一道，血如同珠子一般滑落，和极度白皙的手背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

　　她瞳孔一缩，肯定很痛。

　　“你下来。”她也察觉自己语气生硬，解释：“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没道理就这么让你走了。万一感染出问题，我会非常愧疚。”

　　原野还是不动，看着祝愿，只是眼里终于有了些情绪。祝愿在内心解读，一半是不耐烦，另一半是困惑。

　　困惑吗？

　　祝愿继续道：“快，我想去看一下导演的监视器，只有帮你处理完我才能放心去。”

　　原野终于下了马，让祝愿松了口气。

　　药箱就在车里，几步远。她带着原野走过去，领队在车边抽烟，看他来谈笑道：“原来您叫原野，好名字。”

　　原野从他身侧目不斜视路过。

　　祝愿打开了车门，让原野上车，随即在手扶箱里拿出碘伏和绷带。抓过原野的手。

　　此时手和手之间的接触，如同摸来了一块冰，祝愿被冰的抖了一下。原野的手随即便要缩回去，看得出，虽然他面无表情，但在这里非常不自在。

　　祝愿连忙抓住。

　　“别动。”她说，随即单手打开了便携碘伏，在伤口四周轻点：“痛吗？”

　　“不。”简洁。

　　她俯下头，朝着伤口吹气。好多年没有照顾过别人，她内心也没底，生怕弄疼了他：“你是藏族人吗？看着不像。”转移话题。

　　压根就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答，她全当自己自娱自乐。

　　谁料真有声音：“不是。”

　　“哦。”祝愿回复之后才反应过来，补充问：“那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原野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可以了。”一边说一边要抽回手，他力气大，一下子还真挣脱了。正要开门，又被抓着手心扯回去。祝愿的手连指尖都是烫的，像冬天时候的暖炉，安抚似的挠了挠他的掌心。

　　“绷带还没绑，别急，很快就好。”

　　感觉到那只手卸了力，祝愿扯过绷带开始缠：“不知道是哪里人？你今年多大。”

　　“……”沉默代替回答，祝愿不讨无趣：“你特别像一个人，我看见你总是晃神。”

　　“……”

　　绷带在手上一圈接着一圈缠绕，最后用剪刀剪开，绑上了个蝴蝶结。祝愿也不在乎自己的碎碎念有没有回答，她“欣赏”似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丑了点，你别介意。”松手。

　　“嗯。”

　　祝愿直起腰：“不是进山不带马吗？怎么骑马出来了。”

　　原野的手已经搭在车门，神情一闪而过的怔愣，破天荒的说：“不进山了。”

　　“嗯？”

　　“天气不好，怕出事就过来。”

　　祝愿算是发现了，他说话尽力简洁，形容词主语一概省略。她理解了下：“你是朝着我们拍摄方向走的？”

　　“嗯。”原野拉开车门，看起来没有再回应的打算，祝愿也随他去了。

　　隔着一层车玻璃，外面明明是明媚的光，怎么会天气不好呢？她目光散着，视线里原野上马，朝着来时的方向策马，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尽头，像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湖义士。发呆了好一阵，工作人员把设备开始朝着车上搬，她才猛的记起要看监视器这一回事。

　　再过一会别监视器都搬上车了。

　　祝愿也下了车，朝着导演的方向走过去。导演早就料到她要来，距离几步的时候就问：“那少年也姓原？”

　　“嗯。”祝愿点头：“叫原野。”

　　“姓原的人可不多。”导演八卦起来：“你问了吗？我看他真是越看越像。”

　　祝愿在他身边的折叠椅上坐下：“问了，他不知道原楣。怎么可能呢？这里是四川西部。”

　　“万一呢。”导演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原楣失踪这么多年了，港媒不是还说她出去生孩子了。”

　　“别乱说。”

　　祝愿的语气有些冰冷了。

　　导演见状也没继续说下去，反而转移话题：“我知道你出道不久那件事，被原楣救了。当年那老板家不也衰落了，得过且过吧。人不想让你找到，是找不到的。”

　　祝愿低头。

　　她这几年一直在找原楣在圈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猛的提起，还是在风景这样好的地方，她仍然有些怅然。

　　-

　　“没事，别怕。”原楣握着祝愿手腕的手也有些抖。

　　见林老板吃瘪，身后的一众“捧哏”也散了个干净。祝愿心绪繁琐：“如果投资冇了点办呢（如果投资没了怎么办呢）？”

　　原楣温柔笑了笑：“我系原楣啊，自然有人上赶着嚟投资（自然有人上赶着来投资）。”她的手抵在祝愿头上摸了摸：“保护好自己，遇到乜事都咪惊（遇到什么事都别害怕）。你跟我年轻时很像，我很中意你，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讲你嘅姐姐系原楣（就说你姐姐是原楣）。”

　　原楣比十七岁的祝愿高了半个头，那双冰冷的手在触及她的头顶的时候格外温暖。她从小跟父亲长大，没见过母亲，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温柔，不由得红了眼眶。

　　“多谢你，姐姐。”

　　原楣笑了，明艳动人，与月光争辉：“咪喊（别哭）。”她话音落，一辆宾利停在门口，祝愿看到她脸色僵了下，深吸一口气又笑起来：“姐姐先走咗（姐姐先走了），注意安全。”随即朝着宾利的方向走过去。

　　祝愿连忙喊道：“姐姐，我还能和你见面咩？我会报答你嘅。（我还能和你见面吗？我会报答你的。）”

　　“会的。”原楣上了车。

　　另一侧的车窗降下，一个看起来便十分矜贵的男人扫了一眼祝愿，看得她哆嗦了一下。原楣抢身按动了车窗按钮，宾利从祝愿的眼前开走。

　　那是祝愿见原楣的最后一面。

　　再之后，她的事业顺风顺水，再也没有那种事情发生。而原楣消失于香港，遍寻无果。

　　当年的林老板，在那不久后登了报——【地产大亨林氏一夜间破产，落荒逃往国外】。

　　-

　　“别说这个了。”祝愿对导演道：“刚刚拍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导演调取监视器：“你坐在马上的时候，特别有感觉，外加上原野牵着你。我怕来不及，直接抢了摄像机拍的，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他找到那一段，开始播放。

　　祝愿看着取景框，在那视频动起来的第一秒愣住。

　　背景是日照金山，她骑在马上，俯身朝着原野说话。身上的裙摆随着风飘，外套的绒毛都被风吹得格外有感觉。原野的衣襟鼓风，站在那就像一幅唐卡。连身后的草地都格外配合，吹出草浪来。整个镜头逆光，朦胧的美，仿佛时间都要静止在这。

　　导演异常自豪：“怎么样！绝对能上我人生十大镜头！这是上天赐给我的风景！”

　　祝愿也觉得美极了，但仍有顾虑：“这里原野背影出镜了，有肖像权问题怎么办？”

　　“我知道。”导演明显也想到了：“等他进山回来，我去求他，哪怕下跪都行。这个镜头我一定要保留！”

　　祝愿看他激动的神情，讲出了更令他激动的事实：“他不进山了。”

　　“嗯？那敢情好啊！今天就去找他！”导演疑惑：“不是说他每月都要去吗？怎么不去了？”

　　祝愿：“他说天气不好，进不了了。”

　　“怎么可能！哈哈哈他看错了吧，这里这么大的日光，怎么看都不是天气不好的样子啊——”导演一边笑一边朝着天空看，看到身后方向的天边时，一下子愣住了：“我靠……”

　　祝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领队跑过来：“导演！！暴风雨来了——快收拾东西！快走！不然雨太大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山里，这么多设备还有可能会被雷劈——！”

　　导演明显有些怒气，但看着天边，也紧迫的叫人来搬设备。

　　祝愿还在呆看着天空——

　　黑的好似黑洞的乌云，正急速朝着他们的方向靠来，还有肉眼能看到的闪电。天好似割裂了一般，前面还是日照金山的美景。

　　川西的天气给他们上了完整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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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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