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客栈》关尔何事

4、咖啡

　　五个人围着一张矮茶几坐了下来，坐的位置也十分可以琢磨出一番学问来
　　初青，陈素和蒋玉晨并排坐在一张棕栗色软皮沙发上，陈素挽着初青对手臂。对面坐着肖一宁和莫白，有意思的是，他们坐在两把很有设计感对椅子上，中间好似隔着10个人，肖一宁怀里抱着一只菜绿色的皮质方形抱枕，脸上还带着一些未完全消去的愠色，至少在蒋玉晨看来是如此。而一旁的初青和陈素仿佛看透了一切，带些捉弄的眼神挠的肖一宁眼神无处安放，冷峻的五官依然按耐不住隐藏在深处的羞涩。
　　莫白看了一眼别别扭扭的肖一宁，笑了一声起身说到：“哈哈，小猫不高兴了。我去整一点喝的。”
　　陈素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肖一宁，老夫老妻的，你还这么害羞？”
　　肖一宁瞥了一眼陈素，翘起一只二郎腿，又看着蒋玉晨：“你别多想，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蒋玉晨木讷的点了点头，虽然他有一点云里雾里，但是他也不傻，总而言之，这两人绝对不是“普通朋友”。
　　莫白端来一个木质的托盘：“嗯，蒋……蒋先生，你喝咖啡的吧？”
　　“嗯，喝的，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蒋玉晨就好。”实际上，蒋玉晨只喝过楼下快餐店的咖啡，又苦又涩的味道，他是实在不明白，这种难喝的东西为什么会成为“精英人士”的标配。反正从此以后，蒋玉晨下定决心再也不碰这个玩意儿。
　　莫白递给蒋玉晨一只白色的马克杯，递给两位女士的是装着花茶的玻璃杯，而给肖一宁和自己的是用果汁杯装的气泡水。
　　蒋玉晨端起杯子，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杯…东西，感情深，一口闷，一口下去，温温热热的感觉首先刺激了神经
　　而后，咖啡特有的香味变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在口中四处侵略，攻占了大部分味蕾，而带有苦味的咖啡液就如枯萎的玫瑰花，成熟又具有攻击性，等最突出的味道慢慢淡去，甜甜的奶香味便压轴登场，先前苦味夹杂着酸味的领地，瞬间被中和的只剩仿佛有了形状的香气。
　　“好，好好喝。”蒋玉晨抿了抿嘴，不自禁的发出了赞叹。
　　莫白笑了笑：“是吧！这是我托人从加拿大带回来的，我好喜欢的，你很懂哦！”
　　肖一宁歪了歪头：“嗯，600多的咖啡豆确实好喝。”
　　蒋玉晨五官遏制不住的放大：“六百……六百多！”瞬间觉的，手里端的的不是咖啡，而是六百块钱。
　　初青笑一笑：“哈哈，这个咖啡机也是莫白买的啊。”
　　蒋玉晨抿了抿嘴，他忽然觉得，身边的人离他好远。
　　中午的时候，他们去了商业街，莫白开车，是一辆炫酷的越野，蒋玉晨坐在最后一排，因为陈素一定要和初青坐在一块，当然副驾驶那位，是肖一宁。蒋玉晨也不记得后半天玩了些什么，跟他们边吃边逛。陈素买了不少街边的小玩意，倒是初青，只是在一旁夸赞物件很有趣，最后什么也没买。只是时不时问蒋玉晨觉不觉得无聊一类。
　　商业街不能说是“街”，也就是那么一块地方，有百货大楼一类，周围还有一些零散的商店。虽然建筑年代许是有些久远了，但档次估计不低。初青一行人却热衷于一些摆着地摊的小贩。
　　“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一声吆喝引起了初青他们的注意，蒋玉晨也跟着围了过去。是一个卖刀具的小贩。
　　那人看着高高瘦瘦的，皮肤泛黄，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但吆喝声却中气十足。他盘着腿坐在地上，面前摊了一块黄色但大席子，上面零散地摆着一些菜刀和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刀看起来制作并不那么精良，刀柄的木头也不是那么光滑。周围已经有了一圈人，那阵仗也确实引人好奇，蒋玉晨也观望着小贩怎么给出一个说法。
　　“瞧一瞧看一看哈，上好的菜刀，家族祖传的技艺啊，祖祖辈辈都是干这行的，也不欺负人，用实力说话哈！”小贩喊着，随手抽了一把刀，又从那个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案板和一块五花肉，准确说是一大块肥膘，夸张的举起那把刀。
　　蒋玉晨看看周围人。初青只是抿着嘴偷笑，肖一宁冷冷的勾了勾嘴角，一副看透一切又懒得拆穿的表情。嘿，不是我说，这人咋这么欠呢，贱兮兮的样子，怎么好欠揍。陈素像一个小孩子观望玩具橱窗一般，好奇的看着“表演”。
　　“哐当”一下，那刀重重的落下，众人惊呼，围的更近一些想快点知道结果。果不其然，等小贩再次舞起刀，往案板上豪气的“咔”一搁，那块肥的快流油的五花肉被轻易斩成两段，切口利落整齐，蒋玉晨莫名想到了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断头台”。
　　这个结果其实在意料之中，但周围又响起了一阵惊呼，那小贩故作玄虚的半眯起眼睛，开口道：“你看，这就是我家祖传的手艺，真金不怕火来炼，诸位——”那小贩话锋一转，突然在大家面前跪坐起来，打起了感情牌：“我妈老的早，前些年生重病去了，如今我父亲身体也抱恙，家里就我一定男丁，姐姐还等着嫁人呢，就这点手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今天在场的各位，纯当捡个漏吧，小本生意，童叟无欺！20三把，40五把，先到先得！”人群里的一些老年人不禁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着，也有豪爽的已经准备掏腰包了。
　　蒋玉晨一行人挤出了人群，陈素笑眯眯的晃到初青面前：“嘿嘿，真是的，这都什么年代了嘛，还玩这么老套？”
　　肖一宁站在莫白身旁低头笑了笑：“算了，人家也吃一碗饭的吗，这年头也不容易。”
　　话说回来，初青这一行人着实有些耀眼。中午莫白挑了一家烤肉店，刚坐下来，周围就好几双眼睛聚焦到了这一桌子上，俩服务员倒水都格外勤快。肖一宁和莫白不用说，挺拔的身姿，即便没有傲人的脸蛋，丢到人群里也一眼就能注意到。坐在周围的女孩子简直都醉心看脸无心吃饭，二人好像是习惯了，该吃饭吃饭，莫白会往肖一宁碗里夹烤好的肉，甚至贴心的拌好酱料，肖一宁虽然冷淡些，但也会为有需要的各位递上纸巾或酱料，蒋玉晨也不排除在外。令蒋玉晨惊讶的是，临走时，竟然有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唯唯诺诺的要微信。换是平时，蒋玉晨会一时高兴的喘不上气来，然后努力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可现在这么多人，何况是在肖一宁和莫白的光辉下，蒋玉晨不得不跳过了第一步。
　　“嗯，不好，不好意思啊……”现在蒋玉晨一个劲的后悔，怎么就拒绝了呢，多可爱的女孩子。
　　可这依然让蒋玉晨高兴了好久，在上海那个人潮如流的城市，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热衷于戴口罩装高冷的中二男孩。
　　总之，很开心。
　　约莫六点多，莫白带大家回到了工作室，大家玩的都挺开心，就连肖一宁回来时都带着一丝高兴。
　　“也不早了，那我就带我客人先回去了。”
　　“要我送你们吗？”莫白好心问到。
　　“额……”初青回头看了一眼蒋玉晨。
　　“哈？没事，就不麻烦了，这个点还有公交吗？”
　　“有，还有一班。”
　　“那这样，”莫白拍拍裤腿，“我送你们到车站吧。”
　　“我和你一起送。”肖一宁起身道。
　　时间刚好，肖一宁和莫白看着上了车的初青二人，莫白挥了挥手。蒋玉晨注意到，等他二人上车以后，肖一宁悄悄牵住了莫白的一只手，准确说是轻轻勾起了一根手指。
　　“他们……”蒋玉晨喃喃道。
　　初青清清嗓子：“对，他们是情侣。你可能觉得有点接受不了吧，但事实如此。肖一宁为了能和莫白在一起，还和他家那老爷子断了关系。那老爷子也是真的狠，当即冻结了肖一宁所有的银行卡，还好，最后两个人是挺过来了。”
　　蒋玉晨点了点头，他既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觉得诧异，这点上来讲，他觉得艺术家总有点不一样的地方的吗。只是肖一宁，刚开始对他印象不怎么的好，又臭脸又装清高的，其实他人还不错，特别是他被女生要微信时，也是他上前帮忙化解了尴尬。嘶，这么一想，肖一宁岂不是亲手折了他的桃花？
　　“今天，对不起啊。”初青和来时一样，站在扶手下面，车厢依旧没什么人。
　　蒋玉晨有点奇怪：“嗯？对不起？”
　　“嗯”初青点了点头：“照例来讲，你是我的客人，我应该遵从你的意见，可今天我却带你来了一个你不是很感兴趣的地方。”
　　“啊，没事的，我不介意的，玩的挺开心的啊。”蒋玉晨其实也觉着挺无聊的，但好在，今天午饭是莫白请的客，这白蹭一顿午饭何乐而不为。
　　可初青却不怎么认为：“嗯，是我的不对，其实我们很早就约好一起出来，你来的……有点突然，我和人家说好的事情也不能放人家鸽子，就借着带你玩的名义干了点私事。”
　　“啊没事，我觉得挺好的啊。”嗨，今天又是蹭吃又是蹭喝，有啥不好？
　　初青从包里翻出来一盒口香糖：“你要吗？”
　　蒋玉晨摇摇头：“我没有吃口香糖的习惯。”
　　“嗯。”
　　车厢晃荡晃荡着，蒋玉晨越发觉得困倦。头一个劲的往另一边偏，直到初青提醒到站了，他骤然醒过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脖子。
　　天已经很黑了，下了站，稀稀拉拉的路灯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就像他第一天刚来这个地方一样，外面依然很冷，果然是下了点小雨，路面湿湿滑滑的，在若隐若现的路灯下，如同铺了一面薄薄的镜子。
　　回到民宿，蒋玉晨简单的冲了一个热水澡，坐在床边，嗯，今天算是蛮开心的一天了。回想起来，也不是那么惨吗，不就是被人骗了几百块钱，飞机自己也坐了不是……诶，等等，飞机！蒋玉晨翻开手机，查询了一下，嗨，今天真是好事成双啊，飞机场清扫工作差不多了。大概明后天就能又返程机票了，这么一想，其实还挺不舍得的。蒋玉晨起身打量了一下房间，来时太匆忙，也没怎么注意房间的布置，也能看出来，老板娘是一个挺有生活情调的人，不过现在的他有些后知后觉，嗯，有钱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吗。好歹今天喝到了600多的咖啡，也值了。
　　蒋玉晨搂着被子，静静的睡去。
　　“唔……”半夜，蒋玉晨翻了一个身，觉得肚子空空的，也许是晚饭吃的太匆忙，有也许晚饭吃的比较清淡，总之就是饿了。楼下有一个冰箱，那就去下面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说干就干，蒋玉晨一个翻身就……看起来，干脆利落的离开温柔乡依然是有难度。
　　他伸手捞了一条毯子，就下楼去了。
　　他站在楼梯口，发现一楼的灯还有几盏还没关，初青托着腮，半趴在桌子上。
　　“诶，你还没睡吗？”
　　初青抬眼一看，迷迷糊糊的眼睛写满了困倦，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嗯，你怎么了？很晚了。不睡吗？”
　　“我……”蒋玉晨不好意思的歪了歪头：“有点饿了，想找点吃的。”
　　“嗯，我也有点。我去煮碗面？”
　　“好啊。”
　　初青走向厨房，蒋玉晨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他瞄了一眼，注意到了散在桌上的几张照片，还有一本相册集。照片是一些很漂亮的景点，相册集的封面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站在埃菲尔铁塔前，身材窈窕，笑容灿烂，五官眉眼都与初青十分相似。
　　初青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清汤面，卧了一个蛋，几根青菜叶子飘在汤面上，几粒葱花小岛一般星罗棋布与面条的各个角落。
　　蒋玉晨端过一碗面，拿筷子上下撩拌几下。初青推过照片和相册集，坐下来。蒋玉晨抬头，灯光下，初青的疲惫与困倦在不多的光亮下尽显无余。
　　面很香，初青却迟迟不动口。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初青勉强的笑了笑，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有点困了”
　　“哦。诶，刚刚那本相册上是你妈妈吗？”
　　“呵，”初青的语气瞬间就变得冷漠起来：“算是吧，她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嗯？”蒋玉晨有些没转过来。
　　“我妈，生下我没几年，就消失了。”
　　“消失？”
　　“嗯，”初青低头咬了了一口面：“她是一个旅行作家，生下我以后，嫌我麻烦，和我爸感情又出了问题，离婚了。一个人拍拍屁股走了。后来再没有管过我，自己就去世界旅游了。”
　　“啊……对不起，我不该问下去的。”
　　“没事，是那个女人真的狠心，真的再也没回来过。后来每年都会给我寄一张旅游的照片，刚开始有她的一些人像，到后来就只拍风景，哼，可能是她自己也有许心虚吧。”她往嘴里塞了一口青菜说：“我就和我爸生活，我爸没过多久又娶一个，那人对我也是不怎么友善，在我爸面前各种关心，我爸不在的时候也算不上刁难，反正也不怎么关注。知道我爸也不怎么管我，她干脆也懒得管我了。我爸后来出事，才知道他们是假结婚，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那……你之前不说这房子是你奶奶的？”
　　“嗯。我奶奶一直住在这里。她之前说想和我一起生活，但那时候还小，不想呆在这个小地方。现在看来，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几句话，瞬间勾起了蒋玉晨的同情心：“啊，也没事啊，你不是还有这几个好朋友吗。”
　　“这点来看，我还算幸运。其实他们的条件比我都好一些。陈素家里是做服装的，本来家里要她去留学，她自己不感兴趣，就留下来了。莫白和肖一宁不用说，家里都是有公司的，他们两个人都留过学，本来可以两手一挥呆在家里做他们的公子哥，但是他们就是对家里的产业不感兴趣。我说过，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其实不容易，莫白家里没什么意见，倒是肖一宁，家里一万个不同意，肖老爷子和肖一宁父子一对脾气是一个比一个倔，到最后，肖一宁干脆和家里断了联系。在这件事上，莫白一直觉得对不起他。其实在这么几个人当中，我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背景来讲远不如他们，而且他们比我有才华。”
　　原来在上一阶层中，也会有三六九等。
　　“嗨，有钱人的世界挺麻烦啊。可是这是我们这种庸庸碌碌的人只敢想想的生活啊。”
　　“不是的。”初青瑶了摇头：“你看，以他们的学历，财历，他们大可去更好的地方发展，但他们没有。其实他们也很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简简单单，有什么不好？”
　　“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好羡慕的？”蒋玉晨不可置信的吞了一口面：“我们的生活很无趣啊，很繁琐，要找工作，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老人，要考虑结婚，买车买房，生了小孩又要考虑财政输出等等等等。怎么都绕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好羡慕的？”
　　“不知道。”初青笑笑：“想想也有趣，全世界的人无时无刻的不在抱头鼠窜。住在城市大厦里的人拼命逃到乡村寻一份静谧，住在乡村小院的人挤破脑袋想钻进摩天大厦里。他们过着互相羡慕的生活却并不自知。或许世界设置这样的规则是为了让人们不断的奔跑。我们在这个规则下陷入了迷茫，或许我们也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许我们忘记了，停下脚步去欣赏一下周围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