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青青草111

5、短篇小说

　　朱发光是那种一辈子被名字困扰的人。到了加拿大，平时还好办，可以用他的英文名字Jonathan. 但是打华语电话到银行，生意上或社交场上碰到华人问起中文姓名，涵养好的也可以听到声音里抑制的，看到那嘴角扬起的笑意。涵养不好的就会哈哈哈，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funny的名字，中文顺序是猪发光，英文顺序是发光猪。中西都不讨好。

　　就像眼前这个叫韩竹的小妞，笑得花枝乱颤，那深深的酒窝圆圆的。

　　朱发光的眉头皱起来。

　　韩竹又说，我有一个有趣的朋友叫朱史摩，人家叫了他一辈子猪屎坨。哈哈哈。哪天要是让你们两个人见一见，可以开个忆苦思甜会了。哈哈哈。

　　朱发光的脸都皱成了一个小老头。

　　不久，朱发光还真看到了朱史摩。

　　朱发光那天生日，他跑到酒吧里一人喝着闷酒。

　　前女友受不了加国寂寞冷清的生活以及漫长的冬天，回国去了，临走，说恨死这里，再也不来了。

　　酒吧里灯光昏暗，吧女热情，时不时从邻座传来的轻轻清脆的笑声，还有那点酒精，让朱发光觉得好受些。不用在家里对着一盏孤灯。

　　这时候，有人啪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到韩竹的一张俏脸，她笑容满面，快过来快过来，朱史摩也在这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在那一桌坐下了。

　　朱史摩刚去墨西哥旅行回来，谈笑风生幽默风趣的，朱发光也听得入神。在那昏昏的灯里，朱发光瞥见韩竹的眼睛专注而亮晶晶的，想起沈从文的小说《边城》里那“两颗温柔的大星子”。韩竹发现他在看她，对他微微一笑，象是说，我没说错吧，他很有意思吧。

　　朱发光为人有点狷介 ，很难和人自来熟的，但韩竹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却都还有意思，朱发光并没有托辞离去。

　　接下来当然是忆苦思甜会。大家被朱发光和朱史摩的故事都笑破了肚子。

　　朱发光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谈他的名字，他把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关于名字的所有想得起来的，当初他觉得使他极其难堪的而现在发觉非常有趣的，林林种种的讲了大半个小时。

　　很奇怪的，像看了心理医生一样，好像原来的因为名字给他带来的伤害都烟消云散了。他曾经那样埋怨他那没有很多文化的父亲，仅仅因为喜欢“发扬光大”这一成语而不加考虑就给了他这个名字。

　　还有他童年所在的那个贫穷破烂的小镇，永远是灰蒙蒙的。他很小就考出来读书，成绩非常好，是真正的寒门贵子。他一直很刻苦地学普通话和英文，练得一点杂音都没有，国人洋人中没有人听得出来他来自那个南方边远小镇，都以为他很小就移民过来了。

　　他说着说着那些轶事，竟然有一点想念家乡，他有五年没有回国了。

　　韩竹的笑声很脆生生，她穿着件桔红色的小衬衣，衬得唇红齿白，肌肤似雪。朱史摩有一张轮廓分明的黑黑的脸，结实高大。两人有着那种好人家出生的孩子的优越的气质，从来文具用品都是最好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朱发光有一点羡慕有一点妒嫉又有一点骄傲。他从来都是靠自己。

　　大家纷纷地讲关于名字的各种笑话，自己的别人的。突然有人问韩竹，你呢？

　　韩竹笑笑，清清嗓子，我小的时候很胖。

　　大家上下打量她，发出嘘声：鬼扯。

　　韩竹说，是真的，胖得买衣服都买不到。

　　小朋友可不管她父母是大学教授，跟在她后面叫她憨猪憨猪，其羞辱丝毫不亚于“猪发光，亮堂堂”。。。

　　朱发光看着她，脱胎换骨地减肥，甩掉那么多肥肉，应该不容易。这样一个清丽的女孩，身材维持得这样好，腰大概只是盈盈一握，也要抵抗很多美食的诱惑吧。

　　聊终人散，大家纷纷开车回去的时候，韩竹跑过来说，明天大家约好去北边一个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一起来？

　　朱发光受宠若惊，说，好，好。前女友对他每日忙忙忙的，从前多的是怨言，等他真正减了工作量，她又飞走了。他一时有点闲，还真过不惯。

　　朱发光第一次吻韩竹的时候，她竟然哭了。朱发光有点惶惶，他做错了什么吗？

　　韩竹泪光闪闪，说，发光猪，这是人家的初吻呢。

　　朱发光难以置信，她也不是小小高中女生，又长得这么靓。

　　朱发光突然想到有一次和朱史摩在酒吧门前抽烟，朱史摩没来由地说，有一次，韩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又变成小肥女仔，急得不得了，哭醒来，打电话给他诉苦。

　　朱发光火石电光间明白了，这个女孩，她都长成了白天鹅，还傻傻的以为自己仍旧是那只丑小鸭。就像朱发光，还以为自己仍旧是那个从小镇上来的愣头愣脑的穷小子。

　　朱发光把韩竹怜惜地抱在怀里。
　　写于2006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