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不脏 ...
-
每日的清晨，苏禾都是被林中的鸟儿唤醒的，今日也不例外。
昨晚睡得格外的好，这让他怀疑是不是这木榻当真比床好，怪不得楚墨要同他争抢。
提
起楚墨，他朝床上望了望。
瞧见人还睡着，他竟莫名的心安。
昨日答应他的糖，苏禾没忘。
他轻手轻脚的起床，然后拿起了他平日里采药的小背篓便出了门。
早晨的青城山，还蒙着一层雾气，一切都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一日之计在于晨，并不是说说。
此时是空气中灵气最为浓郁的时刻，灵气汇集到了一定的浓度，便会集结成灵露，挂在植株的枝叶上。
所以大多灵植，只会在卯时出没，吸收灵露。
而此时就是苏禾的机会。
——
“哟，哟，这是谁呀”
“稀客啊”
“不知苏长老于此处有何贵干啊？”
一身形干瘦的男子吊儿郎当的半倚在正大堂门口处的白玉浮雕柱旁，眼中满是鄙夷的望着与此处满是格格不入的苏长老，一出口便毫不顾忌的带着讥讽。
福禄一巴掌拍在眼前的瘦猴身上，结实的一掌拍得那人连退几步。
“福禄，你这是干嘛”
“滚，这里还没你说话的分”
“就是个挂名长老，你这么护着他干什么”
“那也是长老，容得你这般对待，快滚”
福禄一手插着腰，眼瞪得老大，浑身的肥肉似乎都在因为气愤微微颤抖。
那人侧过身狠狠的看了一眼苏禾，又看了看福禄，终是“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福禄朝苏禾拱手，脸上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了，苏长老”
“没事，今日也是怪我来得不是时候”
福禄是玄清宗外门的弟子，因着资历老的原因，这才落了这汇物堂的肥差。
而那瘦猴杜子腾来此处也不过几日，仗着有位天才的内门哥哥，便横行霸道，招了不少弟子的仇恨。
平日里苏禾换取物资一向都是由他接待，因着从前受过苏禾恩惠的原因，他也暗中帮了苏禾不少的小忙。
“长老，可是来换灵石的”
苏禾将身后的背篓取下，两株十年份的干灵草，一株带有粉色斑点的毒幻菇便是苏禾今早的收获。
“福伯你看看，这值多少”
“大约十五枚下品灵石，苏长老，你看这合适吗”
“这倒是没问题”
“不过”
苏禾抿了抿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这儿，有糖吗？”
“啊？”
“这、这、……”
福禄搓了搓手，乌黑的眼珠在□□里打转，这倒是问对人了“我这前日去集市里倒是买了些零嘴，不过是些不带灵气的俗物，长老可要”
苏禾咳嗽了两声，弯下身在福禄的耳侧轻声说了句“要的”，便又立马站直身体，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福伯，我用灵石再换一斤灵米，半只风尾鸡”
“好嘞”
福禄肥胖的身子到也是灵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东西便已整合齐全。
“福伯，我说过了，唤我苏禾便好”
“这怎么行，这可不和规矩”
福禄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带动着脸上的白肉也一起颤动，显然这日子过得不错。
他一边将东西递给苏禾，一边朝苏禾使了个眼色，白胖的手指指了指着提着的肉，语气也有些欣慰“这才像话嘛，年轻就是该多吃点肉”
苏禾来他这买肉的次数，福禄扳着手也能数清楚，次次买的还都是最便宜的，可这次他竟一次就买半只风尾鸡。
这可是好东西，大补啊！
苏禾将东西接了过来，放进自己的背篓中，又清点了福禄递给自己剩下的灵石。
“还有五枚下品灵石”
苏禾的眉头皱了皱，不由分说的便要将多出的两枚灵石还回去。
“这半只鸡便要十枚下品灵石，一斤灵米要两枚，尚且不谈您送我的零嘴，还多了两枚”
福禄赶忙拒绝“哎，你这孩子，好歹叫我一声福伯”
“怎么还跟我见外”
“平日里，您帮我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君子有所受，有所不受”
苏禾不管福禄如何拒绝，直接将灵石塞在他的手中，提起背篓，便迅速出了汇物堂的大门，任凭福禄在身后如何喊，他也不应，闷声朝着住处走。
福禄看了看自己手中灵石，和柜台上苏禾留给他的鬼针草药包，一时苦笑不得，“苏长老，可真是半点都不愿欠人人情啊”
“可，君子也要先吃饱饭呀”
——
苏禾回到青竹居时，楚墨早就醒了，他早已穿戴整齐，安安静静的坐在苏禾昨日睡的木榻上，没有晨起的精神勃发，反倒神情有些呆滞。
似乎连苏禾踏入屋中都不曾知晓。
苏禾抬起手，放在楚墨额前，探测温度“怎么了，发烧了？”
手心微润带着些许凉意的触感，瞬间便将楚墨从呆滞中惊醒过来。
他看见眼前人的模样，竟又做起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仙长，你去哪了”
“怎么不叫醒我”
“原来没发烧”
苏禾的语气平淡，经过昨日的了解，他对于楚墨的表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看了看楚墨，又指了指背篓中的东西。
“好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自己打开看看”
“这是油酥糖、芙蓉露”
楚墨惊喜的欢呼，嘴角似乎都快要列到耳根了，没想到师尊竟真给他买了糖来。
忽然，他的眼神一滞，勾起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若有若无的苦涩在他心中荡开“还有…桂花糕”
楚墨低下脑袋，他垂眸仔细的看着手中捧着的糖糕，却最终只拿起了那块莹白的桂花糕。
一幕幕的相似处与前世的场景重合，他到底还是有机会吃到师尊递给他的桂花糕。
明明都活第二世了，楚墨也不明白为何在师尊面前他总是不能自持。
‘真没出息’楚墨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一边还在锻造谎言为自己怪异的举止开脱。
“仙长可真好，以前都只能瞧着表哥吃，没想到如今，我也能尝着味道”
“快尝尝看，好吃吗？”
“好”
楚墨拿起桂花糕轻轻的咬了一口，入口软糯香甜，回味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很好吃，很干净”
他无法控制的把手中的花糕分成两半，满怀期望的看向苏禾，将没有咬过的那一半递向了他。
“是给你们小孩吃的东西，我就不吃了”
楚墨的手并没有即刻放下，反而一直举着，眼中的执着一点不比前世的苏禾少。
“你吃吧”
“不脏的”
——
“苏禾，你?的恶不恶心！！！”
“死人堆里的东西也配捡来给我吃”
“滚”
“真脏！”
楚墨歇斯底里的吼叫，一把将苏禾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扔得满地都是。
雪白的糕点裹上了黑灰，似乎同四周黑压压的场景融为一体。
苏禾的脸色苍白，站在地上的身躯早已摇摇欲坠，他竭力的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喘息，却早已失了力气“楚墨…你听话些……”
“没有灵气补充了，……不吃东西，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你看，不脏的”
苏禾捡起地上的桂花糕，就胡乱的往自己的嘴中塞。
他似乎在证明给楚墨看，这不脏。
大口撕咬的动作将本就干裂的嘴唇再次崩开口子，刺眼的鲜血混着黑灰同糕点被苏禾一口吞下。
他撇下半块糕点拿在手中，拍了拍又擦了擦，终是将它递向了楚墨。
“吃”
苏禾的嗓音干哑得不像话，他耗尽气力的行为举止，竟没能换来眼前人半个眼神。
楚墨看着山洞外透出的一丝光亮，极度扭曲的面容上带着疯狂和绝望。
他要去死。
这般没有尊严、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他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他一把推开苏禾朝着外界狂奔，任凭苏禾怎样的呼唤似乎也带不回他的理智。
楚墨是这个世界的逃兵，却要以最疯狂的方式去获取死亡。
他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踏着无数的死尸的狂奔。
并不断的发出对‘它们’的咒骂。
楚墨在找死。
可他却迟迟未死。
他瘫倒在唯一空旷的一处土地，同那些丑陋的死尸体划开了些距离，这似乎是上天为他挑选的坟地。
眼前一个浑身是血的虚影出现，楚墨闭上了眼睛，“又来了一个疯子”
无所谓了，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温热的鲜血洒满了他的全身，连手脚也不例外。
他再一次的在这个腐烂的世界感到了温暖，那是血的温度。
楚墨的身上覆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打开似乎将他拥抱、保护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强烈的目光逼迫楚墨睁开眼，看清身上的人。
他竟第一次这么害怕看到那个人。
苏禾。
一行清泪从楚墨瞪大眼中流出，他不敢相信那个人会是他的师尊。
“不、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那人浑身都被刀割满了口子，又是刀痕又是鲜血，看不出是苏禾的模样。
这是楚墨唯一辩解的理由。
他固执的认为这一定不是苏禾，不会是他！！！
那样一个狡猾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身处险境。
终究，楚墨看到了那血人的眼睛，瞬间脑子便停止了运转，不是苏禾又能是谁！！！
他长大了嘴巴，又想吼他，一只血淋淋的手却捂了上来，苏禾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在告诉楚墨不要发出声音。
苏禾笑得好难看，丑死了，楚墨也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安静的躺在那里，他活着，苏禾却死了，死在了他的身上。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楚墨活得糊涂。
他竟靠着苏禾周身的热血，活了下来。
它们放过了他，他被伪装成了尸体，一具再不能获取杀戮快感的尸体，它们不再有兴趣。
“这便是你的办法吗”
楚墨茫然的望着漆黑的角落发问，从此句句不再有回应。
本是他的亡身所，却成了苏禾的埋骨地。
楚墨同余下的人挤在狭小的黑暗场所。
恐惧绝望在无声的发酵。
楚墨却出奇的平静了，脑海中回闪的竟全都是
与苏禾相处的时光，只是一切都晚了。
纵然知道了它们的软肋，也无济于事了。
“它们…，只有血煞…能，能伤到它们”
“楚墨，你要活下去”
苏禾最后的一句话，竟是让他活下去，他怎么配。
怎么配啊！
死寂的空间凭空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师尊”
我错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