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走猫步的企鹅

1、虎妖

　　程菲第一次见到顾修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看到了神仙。

　　那是一次搜神令的常规行动——他们在青市的最大的医院——恒康医院发现了虎妖的踪迹，于是追查下去，发现这只虎妖一直潜伏在医院中，吞噬病人的生魂。这一点倒做的甚是隐蔽，毕竟医院中，生离死别都是常事，于是让这只虎妖大快朵颐了整整半年都没有被发现。直到最近一次非正常的死亡才引起了搜神令的注意：本市的金牌刑辩律师王健在遭遇了一场车祸后入院，本来只是不慎严重的腿骨骨折，却在治疗几天后离奇死亡了。由于王律师正在参与本市一起极为重要的案件的诉讼，因此引得舆论极大的关注，也将这个虎妖送入了搜神令的眼皮下。

　　不过围捕一只区区的虎妖并不是什么难事。青市多山水，因而兽类众多，千百年修道化形的小妖也就多。只是这里虽然山峦起伏，风水却甚是普通，很难有道行深远的大妖修。搜神令主苏音甚至都没有亲赴现场，让手下程菲带着人在医院附近布下玉瓶阵法，准备将这虎妖擒拿归案。

　　程菲带着几个手下，对这个人物也是有点意兴阑珊的意味。她本人是只修行三千年的猫妖，本就是猫科的“宗主”，更何况她出身高贵，乃是九尾猫一族，本身的实力不容小觑。捉一只藏身医院偷吃生魂的虎妖，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眼看着时辰要到了——夜半三更，正是阳气式微，百鬼夜行的时候，妖魔鬼怪也最容易现形作乱——程菲轻轻一声呼哨，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巩固阵法，定要将那让人清梦的虎妖一举擒拿。“妈的，竟敢搅扰了老娘的美容觉。“程菲想着，有些咬牙切齿。

　　果然，他们所处的深巷深处，隐隐有了些异动，夜风中也微微有了些腥气。这条小巷在医院正对面，尽是些老旧的平房，平时张贴着“临时短租“的告示，给外地来青市的患者权做便宜的落脚之地。此刻黑灯瞎火的，又败落，又凌乱。更被沉沉的死气笼罩着，安静得有些不祥。程菲所布下的玉瓶阵倒正与此处的地形契合——玉瓶瓶口正对着巷子深处，瓶颈便是狭长的巷道，到了医院前大片的广场处，几人的灵力结成瓶身。那灯火通明的医院便成了诱饵，要引那虎妖入毂。

　　万事俱备，只欠虎妖。程菲一行人都摩拳擦掌，挺直了身板。恰就在这个时候，意外，也就是顾修，出现了。他拿着手机从医院里匆匆走出来，站在广场上开始打电话，而且这个电话似乎漫长又重要，他站在那里像是定住了，面色凝重，时不时说上几句话。隔得远了，实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然而程菲几乎惊出一口老血——当然不是因为顾修同志此刻白衣加身，风度翩翩的缘故。而是因为此刻这位俊秀清雅的年轻医生正稳稳地站在了玉瓶阵的死门处。如果此刻顾修能够看到，他就会发现之前在深巷中一片光华璀璨的氤氲之气已经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凝滞晦涩，隐隐洋溢着肃杀之气。可惜顾大夫肉眼凡胎，并看不见这些气啊场啊的变化，只是一个劲地回应着电话那头。
　　程菲心下纠结得一塌糊涂，所谓功亏一篑不过如此。她已经能够感受到那只虎妖的气息了，再稍微等等，便会出现，然后陷入阵中被他们擒获。但是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已经原地站了十来分钟的顾医生觉得腿酸，于是往前走上这么小小的一步，顿时陷入阵眼，被无上真力绞杀成一片血雾。

　　等，就不辜负今晚熬夜明天黑眼圈。不等，就能保住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白衣大夫。程菲不愧是果断英明识大体的人，轻轻呼哨一声，大家伙会意，立时撤了阵法。于是小巷中恢复风平浪静，虎妖和顾医生双双保住小命，并且都没有察觉到身边这场小小的异动——顾医生又打了十分钟的电话，虎妖又晃悠出来吃了一条生魂。

　　苏音第二天上午八点准时收到了前一晚的行动报告，见怪不怪且波澜不惊。他统领搜神令快十年，被凡人干扰着无法收网的情况比比皆是，比之程菲这种新入行的生手自然淡定不少。不过对于能够恰到好处站在阵法死门上长达半小时的顾医生他倒是有点兴致。尤其听说顾医生是个样貌清秀的花美男，顿时觉得闲来无事可以去见上一见。至于理由么，生病了，自然要看医生的。
　　苏音晃到医院的时候，其实还有些纠结该怎么才能找到程菲口中这位帅气的大夫。但是一斤门诊大厅他就豁然开朗了：整整一面墙的名医介绍中，一位帅气年轻到突兀的年轻医生的照片分外醒目，名字科室也标注得清晰：顾修，骨科。苏音一回头，就看到照片上的顾大夫正从自己面前匆匆走过，后面还跟着两个形似记者的人。他耳朵敏锐捕捉到一个名字：王健。顿时福至心灵地跟了上去，心下暗喜不用把自己的腿摔断作为敲门砖了。

　　等到了顾大夫的办公室，他也没能甩掉那两个纠缠不休的记者。顾大夫似乎脾气很好，导致逐客令下了一百遍也被置若罔闻。苏音决定英雄救美，于是掏出证件走上去，冷静且气象万千地喝到：“警察，有些情况想和顾医生了解一下。\"

　　大抵老百姓没有谁想和警察打交道的。两个记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顾医生终于松了口气，找到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苏音老实不客气地也跟了进去，打量着不大的办公室——四面都是整整齐齐的医书，倒也符合顾大夫的名医身份。屋子里整洁干净，几盆花木在向阳处开得生机勃勃。而顾医生已经趁着这个当口沏了茶，彬彬有礼地招呼苏大警官落座喝茶。

　　于是抱着好色之心前来瞻仰花美男的苏大警官终于和花美男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触——先是看见了花美男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于是一腔的愉悦直达颅顶。然后四目相对，那喜悦之情险些化作满腔鼻血奔涌而出：这哪里是什么清雅俊秀，这简直就是丰神俊秀惊为天人好么！！！

　　当然了苏警官纵横三界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张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于是面上不动声色口中春风化雨地表示此行是为了向顾医生了解一下王健律师的情况。

　　说起这位英年早逝的律师，顾大夫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本来这位律师只是遇到意外被车撞伤了手臂，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顾修是王健的主治大夫，很确认伤势完全不碍事。用药也符合规定，治疗过程中没有意外。正好王律师的案件审理也到了关键时期，他还照常带伤出庭。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哪知道王律师前次到医院复诊，莫名其妙地便倒在了诊室中没了生气。目前从医学的层面拿不出任何解释的方案，而王律师似乎并无近亲，也没有什么人来替他讨公道，倒是记者一波接着一波，弄得顾修不胜搅扰。

　　苏音听到这里不觉有些奇怪：青市那么大，新闻层出不穷。有个律师死于非命固然令人唏嘘，但是也不至于能够让记者一波又一波地前来打探消息。他试探性地一问，顾修便一股脑地抛出了心底的话：这波大动静和王律师正在经手的经济案件有关。对方是个权势滔天的主，但是应该被王律师拿住了实锤，在庭上被逼到犄角处。没想到王律师在这个当口突然撒手人寰，倒给了对方极大的喘息空间。所以记者们往医院跑得勤，无非是想看有没有大新闻能证实是那位大人物暗自动了手脚，解决了这个碍眼的律师。“说实话，我心里也不是没想过这么个可能性。但是目前一切检测手段都用尽了，我们也没找到任何方向来解释王律师的死因。就好像...“顾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句与他的科学素养背道而驰的话给说了出来：\"就好像他的生命是被人凭空拿走了一样。\"

　　顾修说完这句话，像是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索性又添了一句：“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挺困扰的。因为我们医院里已经有好几个患者走得颇有些不明不白，而且...而且昨天牙科那边也走了一个人。我问了他的主治医生李教授才知道，这个人是在手术的过程中去世的。本来手术一切顺利，但是到了缝合阶段患者却血压骤降心跳停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这个患者生前是个很有名的记者，只是来拔智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了...”

　　苏音是个人精。人精最会听弦外之音。顾修的弦外之音就是与他的专业素养背道而驰得困扰。而这个部分却让他最为警觉，于是他问道：“不知道顾大夫能否带我去见一下您说的那位昨天参与手术的李医生？\"

　　这当然是没问题的，顾修立刻联系了对方，然后客客气气地把苏音送了过去。未了，苏音不露痕迹地要走了顾大夫的联系方式，还加上了微信，方便以后了解案情相关情况。

　　等苏音在医院做完谈话，心下已是十分沉重——李医生的态度和顾修一样，困惑又茫然：死者只是来拔智齿，手术简单，患者状态良好，术中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直到最后患者突然死去。李医生深深感叹世事无常：这个记者最近正在跟进一起极为爆炸的新闻，与儿童食品健康有关。然而刚开了个头就遭遇不测，这起新闻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音匆匆赶回搜神令总部——一栋十分精致又历史感十足的小洋楼，立刻召集大家开会。第一句话就问：“恒康医院的虎妖案，是如何定论为虎妖作祟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有一点莫名其妙加茫然。程菲试着回答这个问题：“令主，是我去做了实地探查。恒康医院附近留下了虎妖的气息，而且吞噬魂灵的方式应该也是虎族的，所以我们就做了认定。“妖族的气息，修炼方式都是十分独特的，这个应该做不了假，所以大家也就没有多想。苏音点点头，又问道：“那大家有听说过虎妖吃人专挑好人下口的么？”

　　“专挑好人下口？“众人觉得这也太匪夷所思。人族的善恶与妖族的无关。没有妖族会去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妖族的修炼一定会遇上天雷之罚，因而修炼的法门大抵分为两类：第一条是正路，乃是吸收日月精华，山川灵气，不断修炼内丹。同时多做善事，广集善因，以避天雷神罚。第二条路则是邪路，吞噬生魂，身堕邪道，以期速成，对抗天罚。如今日的虎妖一案，这妖兽应该就是走上第二条路。但是吞噬生魂即可提高修行，又何必再挑是善人的生魂还是恶人的生魂？谁家炖鸡吃的时候会先考察该鸡的品行呢？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细微的声音从角落里冒了出来，凌泠——一个由古代典籍汇聚成的精怪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说道：\"大人，惩善扬恶的虎妖，难道是穷奇么？\"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脸都黑了三度，肝儿也跟着颤了三颤：这可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哎，要不要这么亲民地出现在一家小小的医院里啊。苏音立刻化身地主恶霸给大家布置任务：“程菲，你立刻带着大家将恒康医院这半年来非正常死亡都梳理一遍，看看死者都是什么情况。\"

　　程菲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腹诽道”在本市最大的医院里查非正常死亡，那可真是太容易了哦。“但是仍然立刻马上乖乖带着大家梳理案件，联系警方征调案底。同时在心里默默给昨晚适时出现的顾大夫画了一朵小红花。想想看，昨天要是他们成功引了穷奇进入玉瓶阵的话...现在可能已经全部集体都成功进入轮回之地开始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