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北行》Crystal青慕

1、相遇

　　1950年初，就读于国立南京大学的爱国女青年林浔代表校文学院赴徐州北望村采访战后人民的生活情况。
　　林浔到的那一天，天上正好飘起了小雪花，天气变得冷冽起来，冻得她鼻子红红的。她带着学校写的介绍信，找到了当地的村长说明来意。
　　村长办公室外围了一些妇女，她们在小声议论林浔，这个大城市来的女学生看起来就不一样。
　　林浔穿着一件灰色的棉服，黑色齐肩的短发柔顺地下垂着，干净利落。她还戴了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问。
　　“你是想来采访我们的村民。”村长看过介绍信，又抬头看了看林浔。
　　“是的。我想探访一下村民们的生活情况，再拍一些照片，作为我们写作的材料，您看可以吗？”从林浔的眼中就能看出她的诚恳。
　　“行。这样，我们村正好有一位解放军战士过年回乡，让他带你去其他村民那里最合适，你也可以采访采访他，他在外面当兵好多年了。”村长摘下眼镜起身准备带林浔出去，他又感慨道，“国立南京大学的读书人，将来有出息啊！”
　　林浔一边跟着村长出了办公室，一边笑着说，“您过奖了。”
　　办公室外的妇女们迎了上来，她们围着林浔仔细看，嘴里还嘟囔着“城里来的妮儿长得真俊。”
　　“赵老太，看见平河了吗？”村长对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太太说。
　　“平河…”老太太指了指南边，“平河去帮王老头捡柴火去了，不过这会子应该已经回家了。”
　　“谢谢您啊赵老太。”村长一面谢过老太太，一面带着林浔向前走去。
　　冬天村子里没什么活干，好多村民都围坐在自家屋前聊天。林浔拿着照相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大约没走几分钟，两人眼前就有一个老房子，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不过现在里面都是杂草。
　　“平河在吗？”村长朝着房子喊道，话音刚落，院子里就露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军装，身材高大，朝他们挥了挥手慢慢走近。林浔盯着他，他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人长得不丑，特别是眼睛，双眼皮，看上去十分明亮，鼻子也高高的。只是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痕迹。
　　“村长，这位是？”那人可是打老远就看到了林浔。
　　林浔主动与他握手，“我是来北望村采访的学生林浔。”
　　“平河。”平河握上了林浔的手。
　　“平河啊，林姑娘是来探访我们村战后复建情况的，你带她参观参观咱们村？我想着你们年龄相仿好沟通。”村长和平河站在一起就显得要矮小一些了。
　　“没问题。”平河笑了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晚上来我办公室吧，我带你去后面的小房子住。”村长又交代了一句。
　　“那您住哪儿呀？林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住我这吧，我这房子还空了间屋子，本来我奶奶住的。”平河知道村长为了工作方便，一直住在办公室后头的小房子里。
　　“我都可以，打地铺我也不介意！”林浔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这话说得爽利，听她这么说，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我就把林姑娘交给你了。”村长拍了拍平河的肩膀，又看了眼林浔。
　　“是！保证完成任务！”平河开玩笑式地对着村长敬了个礼。
　　村长摇摇头，“你这孩子，当兵当久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村长的背影消失在田野中之后，平河才开口，“你是哪所学校的学生？”
　　“我在国立南京大学读中文系。”林浔跟着平河进了屋。这房子有些年头了，不过里面还算干净，一进门是一个小圆桌，平河给她搬来了一个板凳，“你家里还住着别人吗？”
　　“没住其他人了，我爸妈走得早，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听村里人说，我奶奶是去年春天去世的，没见上最后一面…”平河拿来一个瓷杯子给林浔倒了点水。
　　“谢谢。”林浔接过杯子，是热水。她虽然没有看到平河脸上的表情，但可以理解平河的感受，“抱歉啊，请节哀。”
　　“没事，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平河从一旁又搬来一个板凳坐在林浔对面，“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先休息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拜访其他村民。”
　　“行，麻烦你了。”林浔两只手握着杯子取暖，和一个刚认识还没超过两个小时的人面对面这样坐着还有些尴尬。
　　“为什么来我们村子采访呀？”平河倒是不认生。
　　“因为这个村子在淮海战役的时候处于战地，我们打算收集一些信息，然后写文章投到报刊上。新中国刚刚成立，我认为需要让大家看到各地的战后重建情况，这样才能激发我们全中国的老百姓一起投入建设。”林浔谈起这些倒是两眼放光，“对了！刚刚村长告诉我，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那你参加过淮海战役吗？”
　　没想到天下间就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你可算问对人了，我们连就参加了淮海战役。”平河也起了兴致，“那可是一场硬仗。我们连队是出了名的英雄连，抗日的时候，以百余人击退六倍之敌。淮海战役的时候，我们连队也奉命参加作战。当时连长带我们…”
　　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林浔用双手撑着脑袋，聚精会神地听平河描述着他们战斗时的场景。
　　平河说，他的枪打的准，连长安排他专门负责抢占制高点，几乎没有失手过。
　　“你是连队里的神枪手？！”林浔听得入了神。
　　平河憨笑了起来，他挠了挠头，“谈不上神枪手，就是视力好一点罢了。”
　　“眼睛好，打的准，就算是有一技之长！”林浔对平河萌生出了些许敬佩，她和同学们整天说着革命，却不曾亲身经历过战争。
　　“你书读的好也是一技之长！我刚当兵的时候在抗大读过两年书，后来随军打仗去了就再也没机会上学了。”平河和他的战友们大多如此，大抵是认识字，能看懂战略部署，学问就谈不上了。
　　“我如果生是男儿，有足够的力量，我也拿起枪杆去保家卫国！”林浔以前想过去当兵，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我想当记者，写文章，用笔杆子记录下来侵略者的罪行！”
　　“保家卫国有很多种方式。”平河瞅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他站起来穿上灶台边的围裙，“一路奔波累了吧，我来炒两个菜。”
　　“不用麻烦，和你平常吃一样的就好了。”林浔也凑了过去。
　　“新中国都成立了，咱们有粮食吃！”平河从旁边拿出了一颗土豆，放在水池里把上面的泥土洗净。
　　林浔实在不好意思，想帮帮忙，“那我来帮你切吧。”
　　平河也没有推脱，把土豆递给了林浔，然后忙活着蒸米饭。可是林浔眼瞅着土豆根本下不去刀，这可比她想象中的难多了。
　　“怎么了？”忙完手里的活平河才发现愣在那里的林浔，他拿过了林浔手里的刀，在砧板上熟练的把土豆切丝。
　　“我…”林浔站到一边，窘迫地说，“我不会做饭。”
　　“没关系，那你帮我把旁边的菜洗洗吧。”平河的话像是一股暖流，安抚了林浔，好让她没那么尴尬。
　　晚饭之后，两人搬着凳子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气温很低，但风吹在脸上让人清醒。天空是紫黑色的，金黄的圆月清晰可见。
　　林浔搓着手用嘴哈气，她的手都被冻僵了。
　　“你多大了？”平河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手套递给林浔，他自己把两只手揣在衣袖里。
　　“21，你呢？”林浔接过手套，是一副很厚实的军用手套，但是两个食指都被割开了一截。
　　“24，你是哪儿人啊？”平河转过头来看着林浔，她的头发随风飘动。
　　“南京人。”林浔低下头去看着地上的土石。
　　“南京…”平河没想到，他甚至不敢多想下去。
　　“南京沦陷的那一年我9岁，父母都牺牲了，他们把我藏在米坛子里我才躲过一劫。后来我被一个叔叔送去了洋人的孤儿院，他告诉我，我的父母都是党/员。后来也是他一直资助我上学。”林浔抬起头来看向平河，如她所料，平河也在看着她，眉头像打了结一样皱着，眼睛里闪着光，“所以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我要保家卫国，不敢忘记。成年了之后，我也入了党。”
　　“怪不得你不会做饭呢。”平河玩笑一句，倒是把林浔逗笑了，气氛没有变得悲凉下去。
　　“我原先听说，上过战场的人，情感都变得非常空洞，很严肃。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平河是林浔真正接触的第一位战士，短暂的相处，林浔觉得平河很亲切。他不仅没有刻板印象中的严厉，也不张扬。
　　“面对敌人，我们会用最严肃的态度，但是面对亲友…”平河说到一半却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所以大家都说，解放军战士是最可爱的人。”林浔笑了，平河也笑了，朴实是他对抗残酷现实的浪漫。
　　“对了，这手套为什么食指的地方都开了啊？有什么讲究吗？”林浔把两个食指从手套里伸出来。
　　“我是狙击手，有时候天气冷作战戴手套，手指头冻僵了没法精确地扣下扳机。我就把手指伸出来，像你刚才那样放在嘴边哈气，把它捂热。”平河在部队待太久了，久到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
　　后来平河用弹弓给林浔演示了战斗时，他是如何观察敌方的战略布局，如何精准地找到敌方的高地，将其摧毁。两个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说说笑笑，倒是不再像两个刚认识的人一样了。
　　是同样的理想与信念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第二天早上，平河带着林浔拜访了当地几个家庭。林浔用她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个村子里的一切，镜头里几乎拍了所有村民，唯独除了平河。他军人的身份不方便被登上报刊。
　　午后，村长和平河把林浔送到了村口，村长已经联系了顺路的牛车把林浔送到镇里去。
　　“谢谢你们的支持。”林浔再次与两人握手。和平河握了手，林浔眼里显然有点不舍，“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啊？”
　　“上面批了过年的假，一个月。已经没有仗打了。”平河帮林浔正了正帽子，“保重。”
　　林浔在两人的注视下坐上了牛车，“保重。”赶牛的老伯拍了拍牛，车子开始向前行驶。
　　“对了。”车子已经驶出了一点距离平河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林浔喊到，“你的名字里的浔，是哪个浔呀？”
　　“三点水加一个寻找的寻。”林浔一边喊，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然后朝平河挥了挥手，“保重！”
　　两人一齐向林浔挥手告别。
　　“林浔这孩子不错的，平河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村长看着林浔离开的方向，打趣地说。
　　平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两声，“您说啥呢。她可是大学生呢。”抬起头来又看了看林浔离开的方向，转身回去了。
　　“大学生怎么了？你还是个军人呢。我看你们俩相处的挺好…”村长跟在平河后面。
　　“一面之缘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