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死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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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元征小心翼翼地将周晏宁放到床上。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元征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堆珊瑚珠子，玛瑙，青金石。将那些宝石编入周晏宁的发中。
大魏皇室自北漠踏马而来，百年的光阴让他们舍弃了许多野蛮的习气，也留下了许多质朴美好的风俗，在北漠的风俗中，新婚的丈夫会给他的妻子编发，将满腔爱意凝结为鬓发间色彩鲜艳的珠玉。祈求天神护佑他所爱之人，余生康健、富足。
周晏宁在琅京为质十余年，自是清楚这个中含义，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定坤。”周晏宁倚在床头，轻声唤元征。
“嗯？”元征应声。“怎么了？”
周晏宁说：“我想去城郊再跑一次马。”
忆及年少时，他们总爱去琅京的东郊跑马，在东郊那片林郊的风中，飘散着他们所有的悲伤、喜悦，在林场落下的枯叶上写满了他们的少年心事。
“好，但是今日太晚了，明日去可好？”元征答道。
现在，已是繁星点点，灯火通明。
“好。”虽然有些遗憾，但今日确实是晚了些，但他有预感，他估计是不能再见到那儿的无限风光了。过去二十四年，只有前三年，他做亲王时多领略了几分南都城，后二十一年他将自己囚在皇宫之中，忙于政务。原本他也是爱鲜衣怒马，爱信马由缰，爱领略山河的少年郎啊，只是山河民生，从来由不得他半点放纵，他也不愿放纵。
“定坤，如果有来生，你会想做什么？”周晏宁问。
元征给周晏宁的发辫编入珊瑚珠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有知道自己久不存世的人才会和人讨论这种事情，这恰是他最不想面对的。
“定坤，说话。接受这个现实。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多久我都等，但你要是不和我说下辈子想做什么，我就提前投胎，不等你了。”
“那如果有来生，你下辈子想做什么？”元征哽咽地问，“知道你下辈子想做什么，我才知道我想做什么。”
“嗯……如果有来生，我下辈子就做个快意恩仇的侠客吧。”周晏宁想了一下说。
“那我就做个官家小姐，让你英雄救美。”然后利用权势将你囚禁在我身边，永远也不要离开。他这辈子，无数次期望过周晏宁是个姑娘，哪怕是夏朝王室的公主，他也能拥有他，而不至于周晏宁是夏朝的君王，连带着他对他任何的欲念都会成为折辱。
周晏宁明显被他逗笑了，他那魁梧的身材，元征做个姑娘，他无法可想。笑说：“你可别，你做侠客我做姑娘都行，到时候带我浪迹天涯。”
“好。”元征的声音有些闷。“只不过你和我下辈子头皮再有那么远大的抱负了。”
周晏宁说不出来的，虽是期许来生，可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来生，谁又知道来生究竟如何呢？其实元征说的都对，但凡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他们都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但就是谁都放不下。
“定坤，我死后，你不要将我葬入皇陵。”至于为什么，或许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又或许是他再也不想呆在那死去的皇都里，又或许是古往今来，多少皇陵都被盗了，他不想有谁打扰他的安宁。
“好，那你我同葬，托体同山阿，到时候引万马来奔，天地间，谁也不能再打扰你。”
周晏宁想，如此也好。
“那墓穴中的墓碑上只写元征与周晏宁之墓。”
“好。”死后，他不再是魏国的国君，周晏宁不再是夏国的帝王，他只是他自己。不为名声，不为他人所累。
“元定坤，我死后，你要好好对思云，她是我妹妹，自然也是你妹妹。我给她留了一封信，你拿着信去岭南寻她。”
“好，你在时什么样，我在时就什么样，荣宠一分都不会少。”元征应下了，但他是个顾虑周全的人，说“但若她心系故国……”
“但她若是心系故国，意图谋反，你也莫觉着辜负于我，让我与她才会相见也好。”
元征顿了一下，说“生死随她。”
到底是周晏宁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不希望将来周晏宁难过。
“定坤，夏帝之子及其他宗室子都杀了吧。”周晏宁思及此，眸中凛然。
元征一愣，没想过一向宽厚仁善的周晏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阿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我都可以留着。”
“定坤，没必要为了我留着他们。战死沙场的都是我大夏的好男儿，当见大势已去，仍不明时局，图谋复国的人都是屠杀我大夏子民的刽子手。”周晏宁闭上了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权的诱惑有多大，他最是清楚了，而历史上每一位帝王的宝座下都是累累尸骨。那些心思诡谲的人留着，他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将来血流成河的场景，那里面的血说不准会被他周晏宁幼子染上。
“阿宁，相信我，杀尽周氏宗族之子从来不会从根本上阻止野心家的动作，强硬的帝王，安居的百姓才是维持这世间安定的关键。不要逼自己做出自己不喜欢的决定。在我这儿，你要做出的，永远要是自己最喜欢的决定。”元征还记得，十六七岁的周晏宁最是喜欢小孩，他皇兄家的小孩最喜欢让周晏宁抱。皇权啊，总是被人利用为刀刃统御四海的同时，也为刀刃，斩尽掌权者的亲情，爱情。
元征的话音刚落，他就明显得感觉到周晏宁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元征放下了珠子，圈住周晏宁，吻了吻，他的眼角，“阿宁，你既有这么多的牵挂，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活着呢？只要你活着，你想的这些后果，都不会出现。”
周晏宁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元征的手背，安抚着他。“定坤，作为牵挂。我此生最大的牵挂，已然逝去，大夏的子民不需要我这样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你能让他们过得更好，这天下已然也没有我周晏宁的容身之所，更不再需要我了。”
周晏宁的话语很轻，没有带上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的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元征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能开口，周晏宁活着一日，便一日是大夏的君王，大夏已经亡了。而大魏即便有他，也成不了周晏宁的归宿。
“阿宁，我需要你，我需要我所思慕的人，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是你我所期许的天下，是千千万万华夏子民所共有的天下人生何处不青山，人生何处不是吾乡？”
周晏宁释然一笑，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这太沉重了。
“定坤，听钦天监说，未来半月都会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城郊的牧草就长起来了，到时候你看看，是阴山的牧草好，还是南都的牧草好？”
“当然是阴山的牧草好。”元征说，谈及这个，他还是很自信的。他们之间，元征恍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年少时。
“那油菜定然是南都的好。”周晏宁说，他提油菜，元征只能说是了，北魏大部分地区不种油菜，种了规模也没有南都的大。
“近来也有些油菜花开了，过些日子南都城外，尽是金灿灿的油菜。你可得多留些日子去看看。”周晏宁想，我是没机会了。
元征笑着应下。
周晏宁觉得有些累了，问：“你编好了没有，我有些想睡了。”
元征手上的动作不停，说：“还有一点，不妨碍你睡觉，你要睡，靠着我睡，等会儿我陪你。”
周晏宁靠着元征，闭上眼睛，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其他有趣的事情。
元征听着，笑他，“不是要睡觉了吗？怎么还絮絮叨叨的。”
- 周晏宁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定坤，我还想去看油菜花，还想和你去跑马。”
元征手上的珠子掉了，泪珠子也跟着一起掉。
周晏宁在元征怀中稍稍动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吻掉了元征的泪珠。
“定坤，别哭。奈何桥上，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说完，眼皮愈发地沉重，周晏宁似是睡了过去，又似是与这人世间就此别过。
恍惚间，周晏宁似见彼岸花，奈何桥，听见元征声声呢喃的“阿宁”
“阿宁？”
“阿宁？”
“刚刚不是还醒着吗？你怎么就睡了过去？”
……
“阿宁，醒醒。”
……
“阿宁，听钦天监说，不知道为什么城郊的油菜花一夜间全开了。”
“阿宁，我们去跑马好不好？”
……
“阿宁，你醒醒，对不起，我错了，你醒醒……”
元征的声音喑哑，他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周晏宁。
元征忽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发全白了。
元征苦笑着出声“今朝不用同淋雪，亦是人间共白头。”
今朝不用同淋雪，亦是人间共白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生死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