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菁菁升官记》早睡王

2、二.是人话吗

　　十五岁，对于读书人家的孩子来说，正是考取功名的好机会，可白菁菁就远没有那样走运。

　　她是个孤女，自小被人收养了去，说是女儿，过得并不比丫鬟好多少，主母见她模样还算周正，在白菁菁十四岁时将她卖去了三皇子府上。

　　主母本是打算试试白菁菁可否有机会攀上皇子，就连白菁菁都绝望，谁想到这个三皇子竟然不近女色，白菁菁当真在府上当起了奴婢。其实她以往在家中也是做奴婢，到了皇子府上没什么变化，活计更轻松，还没人打骂她，甚至还能月月领不少工钱，可比在家中舒服太多，每每想到这里她干起活都格外仔细，一来二去，白菁菁从柴房粗使丫鬟干到了内院一等丫鬟。

　　一等丫鬟的活更少，主要是伺候三皇子读书写字，偶尔去帮他备衣裳。

　　三皇子也不跟她们这些丫鬟碰面，若没有后来的事，白菁菁简直要在心里感激涕零。

　　遇到长公主的那一日，天气晴朗，白菁菁跟往常一样在门外老实站着，三皇子不在府上，她很快就可以下去歇息。

　　谁想到三皇子从外头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被三皇子抱在怀里，她一路尖叫，喊着“放开我”，三皇子一言不发，大步朝寝房走去，白菁菁沉不住气，悄悄抬起眼朝那个女人看。女人正仰着脖子，气愤的目光仿佛要杀了三皇子，然而她的五官并没有因此失色，反而被怒容更烘托得艳丽逼人，只见她浓妆艳抹，柳眉红唇，发髻或许是在推搡间弄散了，不过脖子上还挂着串价值不菲的红玉串子，装扮十分富贵。

　　三皇子抱着她进了门，白菁菁正犹豫自己要不要退下，房内已经开始争吵。

　　“放开我！你让我恶心！”女人不仅对三皇子破口大骂，白菁菁更听到屋内传来清脆的一声。

　　“婉盈，你别逼我……”

　　“让我走吧，三殿下，你若是尚有人性，就不该强行把我带来。你就算要玩儿我，也烦请在春浓台，跟我翠姑说一声，我自然就任你玩弄了！”

　　尚才十五岁的白菁菁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这姑娘的穿着虽然有猜测一二，但绝没想到此女如此大胆、直言不讳。

　　三皇子气急：“本王绝不会再放你回去！婉盈，留在本王身边，你就算死，也逃不开……”

　　婉盈没等他说完，就挣扎着要跑出房门，二人在门边僵持，白菁菁听到这动静，下意识转头，撞上婉盈绝望求助的眼。

　　三皇子仍在继续他的罪行：“婉盈，你别逼我，别逼我在这里把你要了，到时候让他们全都看着，你不想的，不是么？”

　　白菁菁听得满头是汗，这哪里是人话？

　　婉盈亦是沉默许久，定定看着三皇子，白菁菁提心吊胆，不知她是不是害怕地快哭了，谁想到婉盈却倏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趁三皇子疑惑的一瞬间推开房门，一面往外走一面自己解开腰带：“好啊，你让她们都看着！我已在烟花之地，还怕人看我身子？”

　　她的动作之快，连白菁菁都来不及反应，外衫已翩翩落地，婉盈又似泄愤般扯去中衣，莹白的身躯已裸露在外。

　　“在您身前，我就算穿着衣裳，又与赤裸有何异？我有尊严么？您快些多叫人来看吧！”

　　眼见她连肚兜都快要落下，三皇子变了脸，上前要拦她的动作。白菁菁离婉盈更近一些，她根本来不及思考怎么做才对，身体已经冲了上去，先一步挡住了婉盈的身子，想替她穿回衣裳，慌忙中，三皇子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小小婢女，一把推开她，将婉盈紧紧搂在怀里。

　　“好，好！你敢……想想你的弟弟！”

　　长公主就是在这场可笑的闹剧中过来的，她在庭院口站了好半天，实在看不下去，才厉声：“行了！”

　　白菁菁将那一日的公主记得很清楚，她曾听过传闻说长公主自幼聪慧，仪态万千，京中多少男儿想见她一面……但无数的传言都比不上亲眼见一回。公主只着绯红春裙，没有点缀多余的物件，一手还搭在宫女臂弯，可她只往院中走了两步，莫说是白菁菁这样的丫鬟不敢说话，连三皇子都消停下来。

　　长公主的另一只手举着团扇，遮住脸，目色怒而鄙夷，将衣冠楚楚的三皇子从头看到尾，又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婉盈，最终只轻飘飘问了句：“三皇弟，你不要命了？”

　　天子圣明，最恨皇子皇女们做这样的事，长公主只不过问了句话，怒发冲冠的三皇子便安静如鸡。白菁菁佩服公主，想多看几眼，可她又害怕冒犯公主威严，正在心中惋惜，公主却在她身边驻足。

　　“这个丫鬟是什么到你府上的？”

　　三皇子哪里记得，语气不善：“不知！”

　　“倒挺机灵，本宫就带回去了。”

　　白菁菁在大理寺不招人待见，是因这样的一条流言：她是个草包，全靠长公主才进来的。这条流言只对了一半，长公主只替白菁菁改了奴籍，功名是白菁菁自己寒窗苦读三年货真价实考出来的。不过她并不在意外人如何编排，甚至还洋洋得意，能在世人眼里跟着长公主狐假虎威，她喜不自胜，旁人恐怕是嫉妒她才视她如眼中钉。

　　谭灵之皱了皱鼻子：“公主救了你，这我都知道！不过……她为什么把你带走？”

　　白菁菁也陷入沉思：“那天公主问我为什么要扑上去，难道不怕死。”

　　“对呀，你做什么要多管闲事，干嘛凑上前？”

　　“我……”白菁菁咬了咬唇，“我跟公主说，当时看三皇子这样在意婉盈姑娘，一定不想她真的赤身在外，想借机讨好。”

　　谭灵之伸头等她后半句：“但你心里想的呢？”

　　“唉，我想——”

　　白菁菁正要继续说，外头忽地传来一声高喝：“白菁菁！”

　　这嗓音很熟悉，白菁菁先是坐直腰板，最后一股脑站起身，给谭灵之留下一句“日后再议”便往外奔去。

　　院子里，同样身穿深绿官服的青年正拧眉不耐看着白菁菁，他肤色微褐，小麦般的肌理，一看就知常年在外奔波，双目有神，洞察力极强，那张嘴一开口说话也不客气：“你很闲么？”

　　此人是白菁菁的前辈，也是白菁菁升官路上的绊脚石，二人早就看不对眼许久。

　　她冷笑几声：“哎呀，韩大人真是好本事，我前脚刚从山阳县回来，您后脚就来照顾我？”

　　她们都是大理寺司直，韩延要早她半年，不知为何，他一直对白菁菁多有刁难。

　　韩延回敬她：“我是好本事，要不怎么在这京中一个人忙前忙后？白菁菁，你知不知道京中有多少案子要查？”

　　“查查查！我好歹是大理寺六品官员，不是来打杂的……”他拿正事压她，白菁菁无话可说，嘀咕两句，黑着脸往前走，嚷嚷道，“往哪儿查？”

　　韩延扔给她一卷案宗，指路西街。

　　西街恰巧是集市，彻夜不休，白菁菁忙了一天，跑到西街趁着尚且蒙蒙亮的天色在路边要了碗馄饨。这家铺子卖别的都很难吃，唯有馄饨一绝，生意也格外好，白菁菁见人都满了，只有一个黑衣人的对面还空着，她也不多想，直直就往人对面坐。

　　原本是要拿出卷宗梳理一番，白菁菁的视线却不期然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黑衣人戴着斗笠，黑纱覆面，看身形像个男人，且年纪不大，白菁菁往他对面坐，他却连头也不抬一下，这气度在京城显得很怪异，更像江湖人，白菁菁不自觉地打量他。

　　少年人在怀里摸着什么，白菁菁盯着他的手指，没一会儿就出了神，这双手太好看了。哪怕她已见过不少修长有力的手，但这个人的不一样，他的手指比很多人的都要长，以致于看起来有些奇特，正因此才更让人移不开眼，而他的骨节又很细，且手型雍致清秀，指尖还泛着薄粉，掌心有几道醒目勒痕。

　　白菁菁正想他应当不是江湖人士，忽然从对方怀里发出“嘤嘤”的声音，一只小小的奶狗从他怀里跳了下去，通身灰白，身子胖乎乎的，倒是很可爱，原来他方才是在喂狗。

　　小狗走路不稳，在桌子下战巍巍，好不容易适应，又撒开腿开始乱跑乱撞，将几个食客的桌角撞得一晃，遭了周边人的目视，黑衣人连忙将小狗抱回怀里，漂亮的手几乎可以把它全部托住。

　　“谁让你乱动？一点也没有眼力见。”他的嗓音也很悦耳，听起来说不定比白菁菁还要小，不过语气却很恶劣，跟刚才喂食时的温柔实在判若两人。

　　白菁菁：“……”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莫非是在指桑骂槐？应该没有吧，也不至于肚量这么小，看会儿手就生气！

　　她抛却杂念，只低头准备要吃馄饨，对方却再度开口，隔着黑纱不知在对谁说话，轻笑道：“不许你再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