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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真假悲惨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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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四,春意极浓,日头渐渐开始发热。
衙门里,传来一声拍案:“朱老三,你的妻女究竟是怎么死的!从实招来!”
白菁菁穿着深绿官服,身处座上,案板一拍,手心着实一阵发麻,只是这会儿审到要处,她顾不了那么多。
底下的朱老三跪着,仍在嘴硬:“官老爷,小人的妻子早就发了疯症!这回她趁我熟睡,一时想不开带着女儿一同服毒自尽,小人一介屠夫,怎么能预料到此事?”
这套说辞在白菁菁来之前,他已对曹县令说了两日,朱老三不知白菁菁是什么官,但见曹县令对她毕恭毕敬,也在心里打怵,可他不敢说实话,只能硬着头皮重复:“她们真的是自己服毒自尽。”
果不其然,曹县令一听他在糊弄,怒目圆瞪:“好你个朱老三,见了大理寺的白司直,竟还在撒谎!”
“大、大理寺?”朱老三结巴起来,他一辈子杀猪,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而大理寺可是京中的大衙门,听说那里的官都会扒人皮吃人肉,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料上头的白菁菁却是倏然起身,又悠悠叹气,朝曹县令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官单独和他审。”
曹县令献媚般笑了几声,才退到不远处。
见人都退开,白菁菁才慢悠悠飘到朱老三身边,她一改先前的威严,反倒是哀愁般地直直摇头,甚至一手搭在了朱老三肩上。
“朱老三,京中大大小小的案件繁多,你知不知道本官为何置它们不顾,要耗费一天的路程亲自跑这一趟?”
朱老三咽口水:“小人不知。”
“十二年前,本官才八岁,家中贫苦揭不开锅,爹酗酒好赌,娘又孱弱病重,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不得已,本官自小就在集市讨活干,补贴家用。”白菁菁一边说,一边蓄起眼泪。
朱老三大惊,神情微微动容:“您还有这样的往事?”
白菁菁颔首,继续道:“可变故还是来了,本官还记得,那日下了大雪,原本拿了工钱,给弟妹买了热乎乎的饼子,推开门却发现爹娘抱着弟妹,一同自尽了……”
她越说越难过,泪水滑落面颊,朱老三也神色古怪,似是逃避、难堪。白菁菁偷瞄了一眼他,擦了擦泪:“这下你明白本官为何要特意过来了吧?一听说这个案子,本官立刻想到了自己,当年带回家的饼子,都还热乎着,可推开门,家里却是一片凄凉,从那以后,本官再也咽不下烧饼。爹娘还特意留了信,说本官自幼聪慧,不愿拖累,如今真想让他们看看我这一身官服!”
朱老三挣扎:“他们泉下有知的话,定会……”
“可本官不要他们泉下有知,本官多想还有个亲人活着,哪怕一个呢?”
“官老爷!”朱老三见白菁菁哭得肝肠寸断,彻底崩溃,“我说,我说,小人的妻女的确是服毒死的,我真的没有动手,只是……只是……”
白菁菁堪堪止住泪:“但是什么?”
“只是,是小人先提议的服毒自尽!”朱老三泪流满面,痛恨道,“怪我没用,想带着她们一起解脱,可临到最后我喝不下去那碗毒汤,就眼睁睁看她们去了。”
曹县令听到这里,一个跨步要上前,又被白菁菁给瞪回去,白菁菁问朱老三:“唉,原来如此,可本官听说你家锅中的汤水被盛得干净,半月前你妻子买了足量的药,怎么衙门去查,份量却不对呀?你的那碗呢?”
朱老三破罐子破摔:“我见事情不对,怕被衙门的人查出什么,就把我的那碗灌进她们口中了。”
“既然如此,你说你妻子娘家给的珍珠不见踪影,也是谎报?”
“是、是小人拿去藏了起来,想着开脱之后换些银两用。”
“藏在哪里?”
“小人喂给家中的母猪吃了。”
白菁菁认为没有必要再问,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片刻,再度拍他的肩:“朱老三,你平日为人老实,本官相信你不是天性恶劣,能将此事如实招供,本官会让曹县令酌情考虑。”
她招了招手,曹县令带着人上前替朱老三给口供画押,白菁菁看他按下红印,语重心长:“本官等着日后你好好做人,切莫让九泉下的妻女再失望了。”
事了,白菁菁转身往衙门内的寝房走,曹县令快步跟上来,正要安慰白菁菁几句,却见她一脸悠然,如沐春风,哪里还有刚才的泪容?
曹县令失笑:“这这这,原来白司直方才是演了出戏?”
白菁菁负手:“怎么?把曹县令也骗了过去?”
“下官佩服,佩服。”
“你就不用在这客套啦,只记得以后别把这些一眼望到底的案子往京中瞎报,尤其这几日京中各位大人可忙得焦头烂额。”
“此地不比皇城,司直在京中任职,消息灵通,下官就没有这般敏锐!”曹县令恭维几句,想起旁的,“这天色也不早了,司直想吃些什么,下官派人去备。”
白菁菁脚步一顿,沉吟半晌:“本官要吃烧饼,最好是咸菜肉馅儿的。”
刚才还在堂上声泪俱下说自己此生不敢吃烧饼,这会儿又换了个面孔,曹县令见过两面三刀的,但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不过还是赔笑:“是,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不过半路他又返回,问:“那案子真要从轻发落?”
“从轻?”白菁菁这会儿才觉得这个曹县令是当真愚笨,她恶狠狠道,“给本官判,狠狠地判!”
曹县令应了是,白菁菁看着曹县令脚下生烟的模样,在原地摇头。
这件案子本就不大,当天夜里,府上的衙役去杀了猪,找到珍珠,曹县令结了案,白菁菁这桩差事就算完了工,她也不多留,次日一早就启程快马回京。
一路上奔波,午饭也没心情吃,白菁菁入了城门正是申时,她穿着官服先去大理寺交差,只可惜上属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白菁菁只得默默去交了卷宗。
负责收录卷宗的是个女官,名叫谭灵之,珠圆玉润。她爹在礼部任职,谭灵之自小胸无大志,她爹便将她安排在此处做个小小文官悠闲度日。谭灵之是白菁菁在此处为数不多的好友,二人一见面,谭灵之就煞有其事:“你可回来了!”
白菁菁摸了摸官帽:“我才走两天。”
不过倒也难怪几位上属没空搭理她。
“死人啦,又死人啦。”谭灵之看也不看她的卷宗就塞入柜中,两眼冒光抓着白菁菁的手,“这回死的是谁,你猜猜?”
白菁菁也搞不懂她一个文官怎么消息比她还快,只好蹙眉:“你给些提醒,礼部?户部?几品官?”
“是这个!”谭灵之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白菁菁大惊失色:“正五品?”
谭灵之藏不住话,按捺不住道:“不止不止,你猜是谁?正是前些日子入京述职的晋阳县令。”
白菁菁捂住嘴,和她坐下来促膝长谈:“在天子脚下被杀了?这个青莲真能如此嚣张?”
县令之间也分高低,臂如这位晋阳的郑县令和曹县令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仅官位高,更是圣上在晋阳一片的心腹老臣,郑县令死了,便不怪今日府中如此肃静。青莲已连杀了三位朝廷官员,大理寺也早就派人去查,可青莲先前消失了二十年,关于对方的记载本就不多,更何况她还是个江湖用毒高手,不用露面就能杀人,至今连是男是女都无人知晓,白菁菁越想越局促,生怕圣上问责大理寺。
哪怕她只是个小小六品官,也誓与大理寺荣辱与共啊!
谭灵之不知她的思想,只拉长语调:“你说这个青莲究竟是男是女?如此神秘,每次杀完人都要留下一朵青色莲花,他图什么?”
白菁菁随口答:“兴许是挑衅吧。”
“我猜青莲一定是个女子。”谭灵之笃定。
“就因为他每次都留一只莲花?”
“这还不够吗?我看了这么多卷宗,瞧那些男子杀人,大都手段残忍,恨不得分尸八块,毫无美感,还谈什么留花。”
“杀人就是杀人,哪有美感可言?”白菁菁左思右想,握紧双拳起身,“不行,我要去问问何大人这件案子查得如何了。”
“诶诶诶,你等等!”谭灵之见她冲动,连忙伸手拦住。
“菁菁,我晓得你足智多谋,外出办案屡屡查破,可是你别忘了,在小县衙,你是这个,”谭灵之指了指天,待白菁菁抬头看了,又说,“可是回了大理寺,你就是这个。”
谭灵之指了指地面。
白菁菁明白她的意思,咬牙:“可恶,岂有此理!本官的确是芝麻官,但是愿为大理寺出谋划策。”
“你愿意,也得有这个机会吧,”谭灵之抱胸看她,没好气,“更何况,我真不想戳穿你。菁菁,你是为了大理寺吗?你是为了升官报答长公主吧?”
白菁菁心虚地不敢说话。
在朱老三和曹县令他们面前说的凄惨身世全都是假的,不过白菁菁真正的过往也很精彩,谁能想到,若非长公主赏识,她十五岁之时还是三皇子府上一个小小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