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蟾蜍》南当

4、生根

　　生命从何时开始的呢？大概是意识吧，当每个大脑开始吸收含氧血液，便有了意识。

　　从实验师知晓这个项目时，他们便知道这是不人道的实验，他们选择了漠视或者自我欺骗，以至于后来，他们能够平静地对每个大脑的死亡，或者说麻木。但是当实验成功时，实验师们却为克隆人欢呼雀跃，似乎是为新生命庆生？所有人都清楚，大脑即是一个生命体，它也有自己意识，但只承认生命更具象的克隆人。

　　人们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从极个别的成功案例分析原因，从失败品中吸取经验，然而实验的背后是一个个渴望活着的生命。这样的实验一直持续到那天，八号实验体中的弟弟，他不同于他的哥哥，同样在绝望的环境中，却表现出第二种情绪，像坦然，像接受。随着第二种情绪出现，使实验师们无法再自欺欺人，使他们认清了生命的开始。

　　陈慎听到实验师的呼喊，走到大屏幕前，看着八号实验体中弟弟的状态表，摄氧值没有变化，杏仁体也没有强烈的脑电波，情绪稳定，继而将目光转向了器皿中的躯体。

　　“大脑没有问题吗？”

　　“没有，各项指标正常。”

　　摄氧值慢慢降低，大脑波的频率逐渐减少，直到大脑失去意识，脑死亡了。霎时，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连敲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唯有空调的冷气沙沙作响。陈慎站在最靠近大屏幕的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子，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眼睛，他就那样站着。实验体像是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不做挣扎，可是他的记忆是保存到提取的前一刻，按理来说他是不知道他会面临什么的，况且生命不都渴望活着吗？实验体为什么会没有求生欲呢？就像是有人告知了它的命运。

　　实验师们虽是科学的前线，但人性与鬼神是相连的，再加上长时间的自欺欺人，以至于每个人都心中有愧。此刻的实验体像警钟，钟声传到了每位实验师的耳中。

　　陈慎漠然道“全部门召开临时会议，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

　　在场的人都松下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这场见不得光的实验终于要终止了，而自己手上不用再沾染更多，为此他们感到放松，除了晦明。

　　晦明作为第一批实验人员，他自信地认为自己在此能有一番作为，甚至孤傲。上至成功案例的保养，下至实验器材和本体的选用，他都有潜心钻研，大小事务都有提出改进。起初人们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气盛，直到在他的改进下实验成功率提升了二三，在原本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的情况下，算得上是重大突破了，自然这些陈慎也看在眼里。

　　会议上，陈慎作为总负责人，说出终止实验时，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片哗然，有的只是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显然这是这场实验应得的结果。

　　会议后，实验师们各自回到各自工位，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有人整理文件收拾桌面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有人躺在椅子上打哈欠，有人默默看着天花板，唯独没有话语声。陈慎独自站在实验室的大屏幕前看着屏幕，所有人只能看到巨大的光屏被他的身躯遮住一小块。晦明坐在工位上，手撑着脸，看着陈慎的背影。他并不反对这个结果，但也不舍这百分之六的成功率。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来者是后勤部长李逐江。

　　“就是，就是那十四个。”李逐江顿了顿又搔了搔头，“那几个成功案例怎么处理？”

　　陈慎始终注视着屏幕，门口的李逐江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随后陈慎嘴巴动了动，李逐江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李逐江走向陈慎想听清他说的话，李逐江刚走两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陈慎猛地转过头瞪着李逐江，一字一字顿道“弄死，跟失败品丢一起！”不止李逐江，实验室的人都被喝住了。

　　“是。”逐江默默回答道，并转身拉开了门，他又回了回头，他刚想问他去弄死那些“人”吗？话到嘴边又憋了回肚子里，便低着头走了。

　　那十几四个成功案例，不像失败品，脑死亡他们还可以自我欺骗，但这些是成功降生在世界上的人，活生生的人，而在这些人成功呼吸到空气时，实验师们都为他们感到欣喜，更不用说晦明这位做出最多贡献的人。对于晦明来说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他的心血，更有一份责任，听到他们的死刑宣告时，晦明彻底坐不住了，他也起身想去看看那些人的最后一程。就在出门时，陈慎叫住了晦明，晦明疑惑地应了一声。陈慎仍是看着屏幕，默默补充到“脑死亡，再跟失败品丢在一起。”

　　“知道了。”晦明应允道，便走出实验室，实验室的门锁发出咔嗞一声后，实验室再次恢复了安静。

　　晦明跟着李逐江来到了样品部门，对于职位没有自己高但薪资高出一筹的晦明还是有些尊重，说到：“你进去看看吧。”转头又开始唤人。

　　“小王，小王啊，去把这几个实验体弄成脑死亡，跟失败品丢一起。”

　　小王是后勤部长的亲信，平常多是一起抽烟喝酒，听到命令时仍是顿了顿，可是无法拒绝。他也清楚他要做些什么，刚出门，他又探回来半个脑袋询问道“要先打麻醉吗？”“随你。”

　　小王和晦明走进第一个成功品的房间，三号实验体立马起身相迎，她是第一个成功案例，降生已有两个月之久。三号看到晦明的服饰不同于平常见到的急忙问道“医生，实验成功了吗？”

　　“快成功了。”

　　“成功了我真的不用再回到监狱了吗？”

　　“真的。”

　　小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过来坐着，打两针做个小测试。”

　　三号坐下并伸出了手臂，她问到“具体还要多久啊？”

　　“快了，不用等太久。”晦明回答到。

　　麻醉剂注射后的两三分钟，三号便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小王又弹了弹第二针，注射在三号手臂上。晦明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第二针针尖刺破皮肤，看着小王将无色液体注射进三号体内，接着抽出针管。他又看向三号，三号仍是那副模样，睡得很安详。晦明就这样看出了神，想起她降世时人们的欢呼雀跃。

　　“走吧，她就这样死了。”

　　“什么感觉啊？”

　　“实验失败是什么感觉啊？”小王反问到。

　　晦明没有再出声，就这样他们依次给十四位幸运儿注射了脑死亡，只是给每个人注射时总是避免不了说几句话，甚至内容都差不多，最新降世的是十二号，晦明仍记得那时实验室整个沸腾的场面，陈慎也笑了，他们是那样希望他活过来，现在又送他们去死。

　　十四位幸运儿死了，晦明一个人走在回实验室的路上。他发现他是喜欢这个实验的，确切的说不只是实验，没有什么比得上创造生命的自豪感，如拯救了一条生命般自豪。虽然能创造出满足生命降生的条件，在高难度的未知领域使实验成功，就足以获得巨大的成就感，但在创造生命前简直不值一提。同时晦明也清楚，成功的背后是他人生命的牺牲，纵有万般不舍，出于人道这场实验也该终止。

　　路上，晦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后勤部大楼，心想“于他人而言是残忍，于自己而言呢？”此刻他心里的答案已经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