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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陌生的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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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门乃正对胡非外殿的城门,一般不轻易敞开。能通过它入城的仅两种人,一种是攻破它的人,譬如胡非夜行;另一种是城主的贵客,譬如刚来这一位——带的东西。
胡非夜行十分好玉,在做城主之前,曾游历多地,接触过不少美玉。其中但凡她觉属“稀世珍品”者,未定主的会抢先偷来,定了主的则以一信物与玉主交换,那便是“晟”,由内力将两枚大小约差一圈的圆形黄铜贴合而成,玉主可凭它与宝玉来换其一助。
当时她给人的感觉并不能耐,是以有的人直接婉拒,有的人收下后也不甚在意,待过上一段时间,即要么做废物扔了,要么忘记搁在哪里。
胡非夜行自把擅鉴宝的“兑堂”众人变为心腹,便命他们持晟代己去寻宝玉,另命确认并告知晟主身份于尚留有晟之人。
考虑到晟主身份太招风,遂要求兑堂行事切莫张扬,致江湖上至今鲜有人知此事。
昔日送出的十一枚晟,等到兑堂去确认的不过三枚,胡非夜行看着结果心下委实哭笑不得。更叫她哭笑不得的是,仅剩三枚了还能出现问题。
分开青衣男子带来的晟,可见俩圆铜中心各有个“心”字,一正一反、一凹一凸,边缘处均略带破损。她轻抚一下那字,“咯”地将晟重新贴合,却无法还复其原本的严实。
大殿倏地安静下来,静得人心渐渐发沉、发慌。煎熬半盏茶后,胡非夜行终于开口:“你非原玉主,需得告知本座,此晟暗含何样纹案。”
男子抿下唇,答道:“是‘心’,赤子之心的心。”
粗重的声音传入耳中,胡非夜行猛地往握晟的手上加分力,下一瞬又给卸去:“公子欲让本座相助何事?”
闻言,男子浅舒一口气。
由于他头戴深灰色幂篱,且此举做得隐蔽,故殿内余下三人皆未有察觉。胡非夜行虽有察觉,也只是把晟轻轻搁到案上,全不似以往发现异样那般,第一时间握住洞箫。
“在下想请城主赴‘试刀城’,助在下取得‘季风刀’。”
“噗!哈哈哈……”他的话让子规、舒落和萧知音瞬间在心里狂笑起来,一个个看呆子似的看着他。倘不是不敢在那位面前失态,他们准冲上去同他说道一番:“想杀殿下直接动手,一旦败了还能得个痛快,弄这种低级计谋容易不得好死懂吗?一个比较罕见的白玉人雕,你就想赚殿下冒生命危险去取一把‘成了精’的刀?除非疯子才会答应!”
“可以,取不来季风刀本座将命给你都可以。公子一路奔波辛苦,本该歇息几日好好调整一番,但若恐夜长梦多,本座亦可立即随公子动身。”
仨人腹诽正酣,突听到胡非夜行给了这样一个答复,惊得眼珠险些飞出眼眶。
男子则是大喜,赶忙摘下幂篱,躬身致谢。抬眼之际,扫见端坐主位之人,气韵绝世、容貌不俗,尤其一双大眼睛黑亮得使人迷醉,再配上浓密纤长的睫毛,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是你?小黑丫头?你是胡非城城主?!”
男子眉宇间拧出一团疑惑,并迅速传染得仨人亦于眉心拧出疑惑,随手便把“殿下何时疯的”的问题抛至九霄云外,像男子的脸上布满灰泥这种小细节,自然毫无心思在意。
胡非夜行淡淡弯起唇角:“宁公子的耳力较我差得愈发多了,同样变了声音,我可是在公子说第一个字时就听了出来。真没想到我们再见竟是于胡非城,如今获悉我是城主,公子是喜是哀呢?”
宁云生复戴上幂篱,却未放下纱帘,只将头和帽檐压低些,让对方不必瞧见自己的怪样。他忽然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思量片刻终是按回心底,轻叹道:“唉……有喜亦有哀,最多的还是惊讶。姑娘本人跟江湖上流传的画像差别甚大,宁某很惊讶,再有……”
“凭想象画的,和本人像才见鬼了!”胡非夜行截道:“依我猜测,我的‘画像’应该不止一种,公子怎的也信这些极易识破的东西?”
“有病乱投医罢了……”宁云生自嘲一笑,旋即稍感惋惜地道:“恕宁某多嘴,除胡非城众人外,知道夜行殿下相貌者百不余一,生出此等误会也属正常。”
他已改回本来的温润嗓音,反倒叫仨看客听得直皱眉。
“绕了个圈,无非是想劝我莫多杀戮,好啊!”胡非夜行笑弯了眉眼,亦笑凛了眸光:“却不晓得拥有为众生着想之心的人,有无包揽众生之见识?那些人中,绝大部分的确再未出过城或成了城外的尸体,然那个别的例外……”
“胡非姑娘……抱歉——”宁云生语气陡沉,双手紧握成拳,神色逐渐黯然:“之前与姑娘匆匆而别,宁某始终放不下心,今见姑娘虽安然无恙,竟全不似记忆中的小丫头,一时心乱,思虑不周,言语伤到姑娘之处,宁某在此向姑娘赔罪!”
他刚现屈身之势,不料被一道迎面拍来的掌风打断,一个冷冽里挟缕魅惑的女声随之冲进耳廓:“殿下又不是寻常小女儿家,岂能叫你一两句话伤了?你也无须赔罪,没有歉意的赔罪只会恶心人。”
“离堂”堂主舒落是出了名的急脾气,因念在他二人相识,方容忍他话里有话到现在,更未把那一掌真对准他要处出。而见他轻松躲过的刹那,泼天怒火再难压制,一下子充斥全身,连她身上的暗红劲装都好似由怒火所制。
宁云生眸光疾转,锐气亦起:“宁某诚心致歉,姑娘何故诋毁?”
“从声音到仪态俱做了掩饰,不正是为事情谈不成留退路么!似你这般所谓的正道中人,几时觉得殿下应受尊重过?如果不是有求于殿下,你会道歉吗?”
舒落踏前一步,力运掌心:“就算是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那受我一掌可比行个礼有诚意,我倒要看看你的诚意有多大!”
音未落,她已双掌并起,直取宁云生两肩。
后者居然真的没躲,饶是如此,她也未有收势。眼看便将得手,不意一道倩影忽地撞进视野,随即一把推开他,自己则由于躲闪不及,袖子让掌风划开道口子,露出一节玉臂。
舒落忙去查看其是否受伤,见破的确只有衣服,不禁有些疑惑,却并未细想,只顾着半着恼半关切地问:“子规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信他?”
子规简单整理下装束,先冲主位歉然一礼,之后飞快瞥一瞬玉雕,拍拍舒落的手,小声道:“姐姐且息怒,殿下自由道理。”
舒落深深吐纳一次,厌恨地睨了青衣人一眼,便带子规退去一旁。
“多谢这位姑娘相助!”
宁云生感激地向子规一揖,接着转向胡非夜行,双唇才启,对方的话已先一步传来:“公子还是当年的谦谦君子,真好!”
她辞气无比温柔,双眸隐隐浮现亮光,萧知音用心感受着这一切,极自然地想起刚刚子规那一助,想起今晨她把他和子规的练武场地——也就是他的躲避范围,又缩小了一圈,不由气得眼角一个劲抽抽,不过很快即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品出那句话其实暗藏陷阱。
“姑娘谬赞,宁某当不得‘君子’二字。”对峙舒落时的凌厉转瞬消散,宁云生复垂下头:“冒昧地问一句,姑娘与宁某的交易还作数否?”
“当然作数!不知公子想几时动身?”
“立刻可好?”
“全听公子的。”胡非夜行刹那间收敛笑容:“公子快将玉给我吧。”
宁云生一愣,瞅瞅依旧好好待在她案头的锦盒,又仔细瞅瞅依旧好好站在锦盒里的玉雕,不解地问:“宝玉早已交与姑娘,何故又要?”
胡非夜行亦是一愣,随之恍然:“哦——是我忘记说了,那白玉人雕做不得我的报酬,得公子随身带的玉佩才行。”
“要我的玉?!”宁云生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望向前方陌生的故人。
故人非常认真地点点头,他的脸色立马黑如锅底:“你明知它不是块好玉,明知它对于我的意义,仍一心想‘要’!究竟是无意助我?还是对我怨怒未消?……”
他手按腰侧剑柄,决绝地道:“无论你因为什么,要得玉佩除非我死!”
“不给便不给嘛,何必如此激动,本座又不是没长手。”胡非夜行不慌不忙举起左手,指间赫然夹了块青色玉佩,其成色较玉雕差得当真不是一星半点,好比宰相与平民之别。
“不可能!不可能……”宁云生大惊失色,慌急地去摸衣兜,结果摸了几遍都没摸到。
适才怕她瞧出玉的所在,故他未敢把一根手指伸向那里,但它还是落于魔爪,怎能不叫人为之心颤?漫说他这当事人无法淡定,就连那仨人亦是一脸懵。
子规愕然地瞅瞅同样愕然的萧知音,接着瞅瞅同样愕然的舒落,最后瞅瞅外衣里衣的残袖,僵硬地勾起一点嘴角,暗道:“小算盘到底瞒不过殿下。”
子规是第一个想明白事情始末的,其次是萧知音、舒落,至于宁云生……他已没心情思考这些,唯独关心怎样能拿回玉佩?
条件很简单,玉佩和季风刀二者选一。
宁云生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玉佩。胡非夜行倒也信守承诺,片刻不耽误地抛还给他,只不过——玉佩一握进手里即碎成了数块。
宁云生不相信地摊掌一看,心顿时跌入冰窟,浑身止不住地哆嗦,没多久,玉块亦尽数滑落于地,碎得愈发不像样子。
凝睇着那张阴沉的脸上透出暗红,众人均以为他会怒喝、会拔剑,然他居然用剑指重击自己的丹田,后又以掌心用力一拍。
众人诧异之际,忽觉眼前一花,待定睛一看,他的软剑已经出鞘,人已经掠出两丈远,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径奔胡非夜行咽喉而去。
仨人见状来不及多想,唯一的念头便是助殿下阻止他。
岂料一动身体方始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竟被点了穴道,半分动弹不得。因此他们只得干看她在中途抬指夹住那柄软剑,随之被对方逼得缓缓倒退;干看她艰难抬起极少使用的右手,却于五指屈曲的一瞬,眉间阴沉化作难言的苦涩;再干看她蓦地把右手压向他的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