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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文鸟是一种美丽的鸟。

      这种鸟体格并不怎么宽广,即使展开翅膀也仅有半英尺大小。

      它拥有尖利的鸟喙,用来刨出泥土中细长的蚯蚓或是叼走沼泽地的银鳞小鱼。它们红的扎眼——尤其是在一身白色羽毛的衬托下。它的眼睛是柔和的琥珀色,在阳光下反射出蜂蜜般的金黄。它的脚杆是同喙一样的鲜红,如同刚从一滩新鲜血液中踏过一般。

      文鸟是一种龌龊不堪的鸟儿。尽管它拥有如上所述的美好外表,却常常浑身沾满污泥。这些小鸟儿诡异地喜爱着河滩边的淤泥或是下水道的污水,它们在其中生存、繁衍、生生不息,如同费切尔的怪鸟一般,以丑陋的样貌展现向世人。

      “文鸟”这个名字,是肮脏的代名词。

      文鸟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鸟。这些成群结队的鸟儿喜欢突然出现在某户人家的门口,偷走他们的牛奶或撕碎他们的报纸,在那些可怜人出门拿订好的牛奶或报纸时,只能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牛奶瓶以及一地凌乱的碎纸片。与此同时,那群罪魁祸首会站在你的信箱上和栅栏上,盯着你,令你在一阵毛骨悚然后迅速跑回家里。

      文鸟是一种残忍恶毒的鸟。它的爪尖参差不齐,却十分强而有力,同时尖锐锋利。它们靠这个抓紧树枝,像专业的考古学家一样细致地将鱼眼珠挖掘出来——扑哧哧。曾经有人在一片湿地边看到了一只受伤的文鸟,在救助过程中,可怜的小鸟用爪子划破了他的手腕,抓烂了他的脸。

      几分钟前,芙洛拉短暂的抛弃了自己的淑女风范,跑出了家门。于是她现在站在一条空旷的路边上,偶尔会有几辆由昏头昏脑的车夫所驾驶的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但大体上来说,这条路还是鲜少有人出现的。

      毕竟这是一条早已荒弃的道路,而小芙洛拉迷路了。眼见夜色将暗,她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妈妈会来找她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夕阳开始慢慢沉没于深色的地平线,天边的云霞逐渐泛起金红色,它洒下几抹最后的灿烂辉煌,照亮人们归家的路。除了芙洛拉,她蹲下身来,想让自己已经感到有些疲惫的腿休息一会。

      一只文鸟落在了她身边。嗒嗒。它敲了敲自己的喙。晚上好。

      这是一个友好的问候。可惜芙洛拉并不是白雪公主,鸟儿也不是山林间的妖精,因此她听不懂那只鸟为什么发出难听的尖叫。她挥挥手,想把这个噪声源赶开。

      鸟儿困惑地歪了歪头,小芙洛拉紧张地揪着衣摆。她听过嬷嬷讲过文鸟的故事,黑人们视它们为凶兆——斯庭法罗湖凶鸟那遭诅的后代——他们是这么说的。“走开!”她稍稍提高了音量。

      可显然那只小鸟并不打算离开。它昂起头,急切地叫了起来。

      只见刹那间,一群群文鸟铺天盖地的附集而来,带来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海腥味。不断掠过的鸟雀投下白色的阴影,在余晖最后一丝光亮的照耀下,它们鲜红的喙仿佛刚沾了血液一般可怖。

      根本没有合适的栖居地留给它们,这里是内陆。芙洛拉不由自主地想道。它们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们收拢翅膀,然后在芙洛拉面前降落。上百只褐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看着一堆报纸或一瓶牛奶。

      “我不该出来的。”芙洛拉想着,不小心将这句话说出了声。

      哒、哒。一片寂静之下,这个声音的出现格外明显。是长靴跟部敲击地面的声音…!芙洛拉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她想逃回家,去找已经因为她的错误而被迫离开的黑人嬷嬷,或者…或者伯爵夫人也行!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晚上好,我亲爱的。您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轻佻的女性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恐怖的氛围。

      鸟儿们闻声而动,它们迅速拍打着翅膀,呼啦啦地起飞了。它们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眨眼间,它们就消失在了芙洛拉的视线中,如同它们来时一样突然。

      芙洛拉惊讶地抬头,望向眼前的女人。她的头发在月光下透着古怪的绿色,年幼的莫尔塞夫小姐从没见过任何人的头发是这样如同深海中飘扬的水草般的颜色;她的眼睛被遮住了一只,而唯一露在外面的左眼,则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您看上去需要帮助,是不是呀?狼外婆会吃掉不回家的孩子。”女人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感觉很好笑,“需要我带您回家吗?”

      芙洛拉眨眨眼。陌生人,尤其是面前这位,显然不会有那么好心,她凭直觉做出了判断。于是她迅速站起身,尽可能礼貌地回答了她:

      “谢谢您,但是不需要,我在这里等人来接我呢。”

      那个古怪的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当然可以!不过她今晚或许不会来了,您瞧——”

      她指指天空,带着白色褶皱的宽大袖子随着动作垂落下来:“月亮升起来了。”

      芙洛拉有些惊讶。真的,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代替了天边的霞光,星星布满黑色的夜空,在其中闪烁着。夜的女神尼克斯狡猾地用黑纱遮掩了恐惧与不安,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静谧。

      就好像,刚才的恐怖只是小芙洛拉的幻觉。

      鸟兽归巢,旅人还乡。

      然而地面上零落的几片羽毛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亲爱的,您想不想去看一场好戏?当然,并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呀。”女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笑意,“只是一场有趣的戏码,看完以后,我保证就送您回家。”

      于是她们挽起手,离开了那个曾经有文鸟聚集的地方。

      倏忽间,两人来到了一条阴暗的街道。外面就是热闹的集市,人声鼎沸,与这条巷子的破旧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昏暗的光线下,女人低下头,将食指竖在了芙洛拉的嘴边。小姑娘刚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能够像滑稽魔术师一样带着自己从这儿突然到那儿,话就被堵在了嘴里,于是她只好闭上嘴,等着看所谓“有趣的戏码”。

      突然,一声恐怖的喊叫打破了巷子中的安静,芙洛拉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她看见了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拖着一个麻袋跑进了巷子,他们叫嚷着一些不明意义的词汇如“反对派”、“该死的民主党”,然后一个魁梧的身影举起了拳头,狠狠砸向了麻袋。

      尖叫声震耳欲聋。

      其他几个人看上去跃跃欲试,他们犹豫了一下,很快加入了这场单方面的搏击大赛。他们一起向麻袋发起了攻击,拳头迅速如雨点般砸向麻袋里不知为何的生物,它在一次次击打下扭曲着,颤抖着,发出沙哑的尖叫。那群人则仿佛受到了鼓舞,更加疯狂地用脚踢、用拳头抡它。不一会儿,袋子里的东西没有声音了,那群人也停下了动作。

      小巷内充斥着血腥味,外面的大街上仍然有不归家的人们在喧闹,展现着他们的欢乐和漠然。那些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里曾有一个人奄奄一息的惨叫,这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

      “快死了。”第一个殴打麻袋的黑影说,听声音像个男人,“把那家伙丢出来。”

      显然,他是领头的。

      他的手下们手脚麻利地拽出了里面的家伙,它现在背脊朝上,血肉模糊,浑身青紫交加。芙洛拉毛骨悚然地听见它奄奄一息地哀叫着:“停下,拜托了!”

      那是一个人。

      几个黑影简单为他包扎了一下,又把他装进了一个新的麻袋,领头的男人命令道:“把那个带血的袋子处理掉,然后带那家伙上医院去。”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别让他再碰到地了,不然就真死了。”

      随后,他们离开了。一只白色的文鸟拍拍翅膀落下,歪歪头,叼走了一块疑似残留着血迹的东西。

      芙洛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没听到多少话,却也能够猜出七七八八:那个装在麻袋里的人是民主党人,被他的对手雇了一群打手或亲自上场,将那个倒霉蛋揍了个半死不活。

      女人低下头看着她,眼睛仍然那么闪亮,语气带着与当下场景截然相反的明朗:“在新女王的规定下,只要不打死人,就不必为此坐牢。只需要赔偿一定的钱罢了。顺便说一句,那位倒霉的先生是那个党派里地位最低的成员。”她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未来的帝国明珠抬起头,看到了女人的笑容。她不禁开始产生一种无名的怒火——“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她叫道。

      “啊哈!可对我来说是。”绿色长发的青年女子毫不在意的接下了她的话,“亲爱的,您知道连锁反应吗?”

      芙洛拉不知道,但她不想暴露这一点。可眼前的人显然把她看穿了。

      “接下来,我要向您展示一个奇妙的连锁反应。”

      “您在今天,间接迫使莫尔塞夫伯爵府的老管家离开了她工作了47年的岗位——她可是个兢兢业业的本分人。”女人随手比划了一下,“这件事的后果是,将没有任何所谓体面的贵族敢再聘她做工,可除了你们这些自诩高贵不肯下台的人的普通人与穷人,哪会需要保姆和管家呢?因此,她就没有了收入来源。听得懂吗?”

      芙洛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即使是如她一般早慧的孩子,这样复杂的句子对一个孩子而言还是不太容易迅速理解的。

      “接下来,他们的家就只有丈夫可以养家糊口。然而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随时会失业的普通工人,而他工作的蜡烛厂正准备裁员。当然啦,工厂只需要付出一笔很少的钱,就可以令一个工人流落街头。于是他们家将不得不断粮,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所以这样看来,您的错误,将导致一家人的死亡。这就是连锁反应。”

      这个逻辑很奇怪。芙洛拉本能地意识到,她沉默了。思考了一会,她忽然开口:“但这不是我的错。”

      “的确如此。”女人表示赞同。“事实上,您只是这个环节中的导火索,真正的凶手,是这个社会的环境。在这里,只要你地位低贱,那么你就无法翻身。这样,尽管您仍然无法摆脱导火索的身份,但是您可以改变您自己。”

      ‘不过当然啦——我打赌您会乐意知道,这件事也并没有它看上去的那么糟糕。坎德拉家的长子,即将考上教会学院,成为一位上帝的羔羊。正像人们爱讲的:“黑暗之处必有希望。”’

      小小的芙洛拉皱眉:“我听不懂。”

      “好吧,那也没什么关系。”女人耸了耸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对这场谈话已经感到厌倦了一般,“您只需要记着,在您的世界中,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芙洛拉没有听清,但那应当不是她所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

      “好啦,您该回家了,这场深夜的小小聚会也该结束了。”女人带着她在小巷深处左拐右拐一番,居然来到了莫尔塞夫伯爵府邸的门口。她站在长长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下,她促狭地向小姑娘眨眨眼,而后挥了挥手,“为了表示友好,我留下我的名字——塞壬。亲爱的,克罗托保佑咱们后会有期!”

      她又一次笑了起来,回头消失在了黑夜中。一道白影在她身后闪过,留下一股海水的咸腥味。

      芙洛拉低下头,发现手中多了一只小小的木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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