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同心以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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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十七年三月初五夜。
云梦猎场镜沅殿。
千树灯花，玉壶光转。筵开玳瑁，褥设芙蓉。
各家子弟连日比试，难得今日相聚宴饮，俱精心修饰，看不尽的风流，赏不完的俊雅。
这几天相聚，范青鸾、傅靖、尹玴、吕瑾等人甚是投契，分别在即都觉得不舍，便坐在一起。几人谈笑风生，尤其是傅尹吕三人年纪相当，都是少年心性，玩得十分开心。范青鸾虽然也年轻，但性格沉静，此时又有心事，便显得落落寡欢。而刘少逸自到镜沅殿，便独自坐在一边饮酒，似是十分疲惫。吕瑾见他这样，上前安慰询问，他只强笑道：“瑾瑾你跟他们去玩吧，我这几天想是有点累了，静一静就好。”
礼部尚书张韶力见酉时已到，人已到齐，便吩咐鸣鼓奏乐，演奏《迎嘉宾》曲牌，大殿中一片祥和喜庆。一曲已罢，张韶力一拍掌，殿中安静了下来。张韶力躬身道：“请公主凤驾！”殿前武士齐唤：“请公主凤驾！”众人皆屏声静气等候，只听得环佩叮咚，香风阵阵。一群宫女拥簇着君悦公主上殿入座。众人候公主入座，跪下齐呼：“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公主抬手示意，身边的太监小喜子喝道：“公主芳恩，诸位免礼。”众人再拜：“谢公主殿下！”纷纷起身入座。
君悦公主见众人已坐定，开口道：“张大人，请您宣读陛下圣谕。”张韶力躬身道：“是！“转向众人喝道：“陛下圣谕，众位跪聆。”众人离座而跪。张韶力宣读道：“大燕皇帝陛下诏谕：元德十四年北疆动荡，胡人觊觎，而朝中无将，难保社稷。朕特开恩科，拔擢才俊。临安伯尹琅文才武略可堪大用，敕封平北大将军督战北疆。今一举歼敌，平定边乱，已为封狼居胥之功，克日返京。此诚我大燕之喜也！……”众人闻听边疆战乱已平，更是喜动颜色。尹玴尹玧听得七哥凯旋更是大喜，傅靖很是高兴转头道：“表姐……”忽见表姐秀目中似有泪光闪动，不觉大奇。张韶力待众人议论稍平，继续读道：“朕会猎云梦，亦为社稷选擢青年才俊，今见我大燕才俊辈出，朕心深慰，望众卿家勿负朕望，当报效朝廷，以安社稷，方为我大燕之栋梁。钦此！”众人山呼万岁。
张韶力宣读毕圣旨，躬身转向公主，公主微笑点头，向众人笑道：“我大燕托列祖列宗洪福，平定边乱，实乃喜事也！本宫还有喜事要宣布，今晚可谓双喜临门！”众人俱好奇又有什么喜事。公主笑道：“这道圣谕，要请钱大人宣读。”
钱慕云起身至中殿：“大燕皇帝陛下诏谕：朕思夫妇为五伦之首，风化当以关雎为先。卿等俱为我朝才俊子弟，当安其家室，以忠其心，方为社稷之幸也。今章明侯刘少逸人品才貌皆称魁首，朕心实爱之……”刘少逸双手微微颤抖：“终于来了！”他强自镇定，竟不敢去看周围人的反应，耳畔依然是钱慕云的声音，“着即赐婚君悦公主，木瓜琼琚永为好也……”少逸耳畔嗡的一响，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到了，他好像看到了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有惊讶有鄙夷有怀疑……交织成一张密网，将他切割得体无完肤。
钱慕云读毕，含笑道：“侯爷，请来接旨！”刘少逸咬牙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已恢复了平素的潇洒雍若，缓步走上前。君悦公主笑容灿烂伸出手来，他伸手握住，坐在公主身畔之位。他很想去看看吕瑾，可是说什么也不敢抬头，怕看到吕瑾是怎样的伤心、气愤和难以置信……身边的公主笑得如此开心，可是他却觉得那笑容像是刺一样刺入心里，疼痛难当。
吕瑾好像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总觉得像是在梦境中，傅靖和尹玴在她身边，双双关切地望着她，青鸾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尹玴叹道：“刘公子怎么能如此忍心？”傅靖怒道：“看他不出，却也是这样负心薄幸贪图富贵之人，我傅靖耻与这等人为伍。”吕瑾不语，硬是忍住了眼泪，强笑道：“没……没事！我没事！大家别这样说！”青鸾暗暗佩服：“不愧将门之女，这时候能撑得住，实是了不起！”
此刻的镜沅殿像煮沸的鼎一般，众人议论纷纷。忽然襄阳侯陆缇站起来，高声道：“大家请静一静！”众人静了下来，陆缇向公主一揖道：“恭喜殿下择此佳婿，臣也有一桩喜事宣布，给今晚来个喜上再加喜。”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傅靖低声骂道：“呸！什么喜事，她公主一个人的喜事罢了！”张韶力微笑道：“侯爷请说！”
陆缇笑道：“前阵子我修书遣媒至吴郡向吴公夫妇为小儿提亲，昨日回信已至。吴公已然应允，将爱女山阴郡主青鸾小姐许配我儿为妻，今晚趁此良夜，自当亲定婚约，与众同乐。”这一言不亚于给沸水中又添了一瓢油，殿中更是一阵骚乱……
陆缇话音刚落，吕瑾忽觉得青鸾握着自己的手抖了两抖，见她松开自己的手，缓缓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如水，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再见旁边的傅靖已经是一脸的惊讶、怀疑、伤心……她心头一阵难过，顾不得男女之防，伸手握住傅靖的手，轻声对他说：“傅公子，千万别轻举妄动！”傅靖缓缓转过头，望着她点了点头，尹玴在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范青鸾来到殿前，陆缇一手拉了儿子，一手拉了范青鸾，笑道：“老夫今见此佳儿佳妇，老怀弥慰。”莱阳郡主梅若青捧樽前来，浅笑道：“表妹今日得配佳婿，愚姐当把酒为贺！”说罢一饮而尽。范青鸾微微一笑，举酒杯浅抿一口道：“小妹酒量甚浅，望表姐见谅！”梅若青一怔还没说话，陆缇忙道：“无妨无妨！”若青一笑，转身向夫婿使个眼色。莫濮会意，也斟酒上来，要与陆峦对饮一盅，陆峦苦笑道：“莫郡马好意我心领……”莫濮截断他的话说：“今日逢陆兄喜事，你也要推辞吗？”陆缇严厉地看了儿子一眼，陆峦无奈只得一饮而尽，莫濮这才放过了他，与若青双双回到座位。
张韶力道：“今晚果然是良辰美景，请诸位尽兴。”一时间鼓乐齐鸣，觚筹交错，说不尽的繁华风流。
吕瑾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在冰窖里一样，周围那样的热闹，自己像在另一个世界，触碰不到一丝一毫的现实。耳畔回响着昨夜少逸的话：“我此生此世只爱你一人，只愿娶你一人，无论你将来走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握着你的手，永远不放开……”言犹在耳，人心已变。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七哥绝不是贪图富贵权势之人！”可是她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抬眼望去，想去寻找少逸的目光，想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疼惜一丝留恋，可是他与众人举杯畅饮，却一眼也不肯看过来。忽然看到君悦公主缓缓移动目光，望向自己，那眼神中满是得意……她的心刺痛了一下，转头不再看了。
少逸何尝不知道吕瑾在寻找自己的目光，但是他不敢看她，他怕对视之下，自己真得会什么都不顾，拉上她远走高飞，什么公主皇帝，再也不管了！但是现在又万万不能这样做……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应谋时而动。瑾瑾，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范青鸾只觉得殿中人影晃动，自己好像全靠直觉在应对往来祝贺的人，实在撑不住了，起身对陆缇敛衽施礼：“侯爷！我不胜酒力，想回去歇息片刻！”陆缇忙笑道：“好！你身体要紧，先回房休息吧！”转头吩咐儿子：“峦儿，去送郡主回房！”青鸾忙道：“不必了，有远香伺候就行了！”陆缇笑道：“那怎么成？这是峦儿该做的！峦儿……”陆峦躬身道：“是，父亲！”伸手欲牵青鸾，青鸾微微一躲，陆峦一怔。青鸾暗暗叹了口气，微笑道：“陆公子，请！”陆峦伸手一引道：“郡主请！”两人并肩走了出去，陆缇望着他们的背影拈须而笑，甚是欣慰！
陆峦、青鸾走至殿外，青鸾停步转身道：“陆公子请留步，我有远香陪伴我回去，不劳公子相送了！”陆峦拱手道：“既如此，郡主走好！”说罢转身入殿。
青鸾正欲回房，忽见树丛中人影一动，一人出来，正是傅靖。青鸾唤了声：“靖弟！”傅靖眼眶已经是红红的了，他望着青鸾道：“表姐，我十四岁与你一起读书习武，三年来相与亲厚。今天你为刚刚认识的这个人要疏远我吗？”青鸾叹道：“靖弟！我知你心，但我此心早属他人，向来视你如弟弟一般，岂有他意？况且如弟之才貌，自有佳人相配。靖弟你已长大成人，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国为念，岂效此儿女之态！”傅靖拭了眼泪，强颜道：“姐姐教训的是，是小弟失态了！姐姐既已决定，小弟当祝姐姐姐夫百年之好！”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青鸾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黯然不语。一直默默在旁的远香，终于忍不住道：“小姐！侄少爷真的以为你喜欢陆公子呢，你为什么不解释？”青鸾淡淡地道：“怎么解释？向他解释我其实也是被逼无奈？事到如今，解释有什么用？”远香急道：“那么小姐你真要嫁给陆公子吗？”青鸾不语，仰望明月，心想：“他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三月初五的深夜。不知有几人欢喜，有几人忧伤，又有几人难以成眠。
青鸾回到房中，依然倚窗望月，三年来举头望此明月，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唐人张九龄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那明月高悬天际，一轮明月视通千里，必然照到了人间的种种相思、离别、愁苦与无奈……
箫声又起，青鸾凝神聆听，那箫声缠绵幽咽，趁着这如水月色更显凄凉。青鸾心道：“这也是个伤心之人，必也是有情人难成眷属，才会作其离散之音。难道会是刘少逸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同心以离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