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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君恩逐水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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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镇国公府。十月某日的清晨。
尹玢正在花园练剑,其妻范紫蘅手持长索与之拆招,看紫蘅手中这条长索,似是以鲛绡皮配上天蚕丝所制,索身柔韧却极有力度,正是吕子蓓当年一举成名的兵器“千秋索”。吕子蓓自幼学武的天赋极高,吕家各项绝技,不论是小巧腾挪的还是变化精妙的抑或是昂扬大气的,她都学了个遍,因此其母便将红霞剑及红笺心法传了给她,将紫云剑及紫云心法传给了幼女子莓。后来吕子蓓嫁给尹维后,尹维无意中得了一把紫霜剑,觉得很像紫云剑,便送给了爱妻,吕子蓓持“红霞”、“紫霜”双剑,渐渐有了自己的成就,后来融会贯通自创了“冷月千秋索”,尹维疼惜爱妻,遍寻天下名匠精制了这根千秋索,吕子蓓自从用了这千秋索,就把红霞剑给了吕瑾,紫霜剑本打算传给尹琦,但尹琦现下武艺不精,子蓓就暂时将它挂在自己房中。
尹玢自幼学习父亲的绝技“浪迹天涯剑”,在这套剑法上花了无数心血和汗水,如今算是有其父七八分火候,可是到了这层再也提高不了,他心里颇为着急,平时一有时间就来习剑。虽然尹维曾对他说过,他到现在进展缓慢,并不是因为不够勤奋或者天赋不佳,而是阅历所限,叫他不可操之过急。尹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对爱子还是很关注的,暗中嘱咐夫人吕子蓓传授了范紫蘅“冷月千秋索”。他说道,浪迹天涯剑如配以冷月千秋索,阴阳相济刚柔相生,威力会大增。尹玢夫妻遥想当年父亲和吕子蓓携手相伴,剑索相配,不知羡煞多少人呢,如今剑索双双传给自己夫妻,深觉父亲对自己期望甚重,压力也就更大,这样心境下,自然进境更为缓慢。
今天一大早,小夫妻便又到花园练武,正在练习时,忽然紫蘅的贴身陪嫁丫鬟梅叶匆匆忙忙跑进来,喊道:“小姐、姑爷!不……不好了!”尹玢和紫蘅停下来,诧异地问道:“梅叶何事如此惊慌?”
梅叶奔到跟前,刹住脚步,抚着胸口喘息不停,喘了好几口才缓过来,说道:“姑爷,快去老爷房间,出事了。其他几位公子少夫人都过去了。”
尹玢和紫蘅对视了一眼,均感蹊跷。梅叶急道:“小姐、姑爷快去呀!”两人点点头,随梅叶直奔尹维房间而去。
到了尹维房间门口,已经一大伙人拥在那里,尹瑃及其妻傅端、十一郎尹玬都在,吕子蓓却并不在此。大家围在房前,但都进不去。房门紧紧关着,隐约可闻里面女子的饮泣声。
尹玢很是诧异,问尹瑃道:“爹爹发生什么事儿了?”尹瑃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啊,今儿一大早就被叫了来,说爹爹这儿出事了,我来了就房门紧闭,大家又不敢进去,又不能离开,就只好等在外面。”
尹玢想了想,左右一张,见管家肖桢也在,忙拉过肖桢问道:“桢叔,昨儿我爹爹是谁侍寝的?母亲在里面吗?”肖桢道:“回禀大公子,昨日老爷与临安侯七少爷在书房中密谈了一下午,晚上又独自在书房一直忙碌,似乎有什么大事。直到亥时才回房安寝,我跟去服侍,老爷命我唤香霓姨奶奶侍寝,尔后姨奶奶去了,我也就回房安睡。今天一早是姨奶奶的丫鬟绘儿急匆匆来唤我,说老爷房里出事了。我刚刚赶来查看,只听得姨奶奶在房中哭泣,怎么拍门老爷也不理。我急起来,才命人请各位公子来。”
尹瑃闻言冷笑道:“昨晚是她服侍爹爹的,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她多会撒娇啊,哄得爹爹尽宠着她了。”尹玢皱眉道:“三弟,不可胡言。”尹瑃住了口,兀自冷笑。
香霓是尹维去年新纳之妾,到镇国公府以来一直很得宠。自从去年三月间入府,迄今一年有余,依然深得宠爱,每十天总会有那么三两晚召她侍寝。阖府上下都很纳罕,若说她姿色绝世那也不是,论相貌不及吕子蓓;若说青春纯情就更加不是了,她今年年已三十,比尹玢还长两岁,虽然保养得不错,但毕竟不是青春妙龄。且香霓本是有夫之妇,乃钱塘许家村人氏,出身寒门。据说是尹维去年暮春到郊外游玩,无意中遇上了竟很投缘,赏了其夫纹银二百两,让他立下休书,便将香霓带了回来,此后一直很是宠爱。
香霓深知侯门似海,自己又正得宠,未免犯忌,因此平时做人也懂得谨慎低调,但饶是如此,府中众人依然口舌甚多,丫鬟婆子私下嚼舌根,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画她在尹维面前撒娇使宠的万种风情,有些自然也便吹进了主子们的耳朵。尹玢毕竟是家中长子,老成持重,面上从不表露什么。尹瑃则对此很是看不惯,话里话外总是冷嘲热讽,当着香霓的面也如此,香霓倒是默默忍受了下来。
肖桢望望房门,道:“大公子,要不您敲敲门吧,我们老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尹玢犹豫不决:“这……好吗?”尹瑃急道:“二哥,你若不敲门,咱们得在这儿站一天。”尹玢一咬牙,上前举手轻轻叩了叩门,唤道:“爹爹!”在等着里面反应的时候,尹玢只觉得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说不出的害怕。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他壮着胆子又拍了拍,刚唤了一声:“爹……”
门吱呀一声开了,尹维面沉如水立在门口,众人忙退后几步,家人齐唤了一声:“老爷!”尹玢、尹瑃、尹玬三子和紫蘅、傅端两个儿媳妇,一起躬身:“恭请爹爹(公爹)安!”尹维点点头,目光一扫,见肖桢也在,便道:“肖桢,去账房取二百两银子,派人去寻香霓的前夫来,再命人收拾她的东西,准备车马送她回许家村。”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尹玢惊道:“爹爹三思啊,我家怎可逐妾,传扬出去岂不是丑事?”尹维冷冷地道:“我做什么事何须向他人解释,送走香霓自然有我的缘故。你们不必多说,各自回房去吧。”说罢转身欲回屋,正在这当儿,一直躲在房中哭泣的香霓突然冲了出来,脸上泪痕犹在,恨恨地瞪着尹维,道:“我早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枉我这一年多来尽心竭力地服侍你,在这个镇国公府里夹着尾巴做人,今日还落得这样下场。尹维你不觉得亏心吗?”
香霓这番话将所有人吓得魂灵出窍,除了吕子蓓还从没有人敢如此对尹维说话,以他的脾气只怕要雷霆大怒了,没想到尹维竟没有大发脾气,而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你虽伺候我一年多,我也不曾亏待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有外面的荣宠风光,你都享受尽了。今日之事,你人心不足咎由自取,我怎可容你?”
香霓闻言又羞又气,克制不住冲上去扯住尹维的衣袖,哭闹道:“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尹维不耐烦了,生生夺回衣袖,香霓却死死扯着不放手,上好的湘绣锦缎“哧啦”一声便被撕裂了,尹维顿觉得怒火上冲,一扬手“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他习武之人手劲极大,一巴掌扇下去,顿时将香霓扇到在地,左颊霎时肿起老高,一道鲜血从嘴角淌下。众人全都看呆了,不知所措。
尹维盛怒之下一巴掌打过去后,已经觉得有点后悔,堂堂公侯掌掴弱女子,恐为人耻笑,但又断无软言道歉之理,便一咬牙喝道:“肖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办!”肖桢忙应道:“是!是!”一溜烟跑了。尹维对子媳道:“大家回房吧,玢儿,如有要事,到书房找我。”尹玢躬身道:“是!爹爹。”尹维点点头,大步朝书房去了,竟不再看地上的香霓一眼。
紫蘅见香霓如此,心下不忍,弯腰扶起了她,低声安慰道:“姨娘不必伤心,公爹也是一时气急,待他消了气,再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香霓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什么没说,挣脱了紫蘅的手,摇摇晃晃朝门外走去。
紫蘅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问丈夫道:“不知道婆母可知道此事?论理这事儿该知会她一声。”尹玢道:“我们一起去瞧瞧母亲。三弟、弟妹、十一弟你们先回房吧。”尹瑃等应了散去。尹玢和紫蘅便去吕子蓓房中,谁知到了房中竟不见人影,问了丫鬟才知道原来子蓓在后园练武。
尹玢笑道:“这些年来很少见母亲练武,谁知今儿她居然有这兴致。”紫蘅戳他一指头:“谁叫你不关心婆母,我可是见了不少次了。”尹玢道:“我怎么不关心了?你能见到那是她在教你武功嘛。”
小夫妻互相取笑着,已来至后花园,见吕子蓓紫霜剑舞成一团紫光,虽然已年到四十,但依然身手敏捷、英姿飒爽。子蓓一套舞毕,一个收势,回首见到尹玢夫妻,含笑道:“玢儿、紫蘅,你们怎么寻来这里?”尹玢忙躬身问安,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吕子蓓依然面带微笑,神情丝毫不变,听毕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长剑一扬,一招“潇湘试玉”,剑光闪闪,招式精妙,气韵生动。尹玢心下赞了个“好”字,但仍是不解,追问道:“不知母亲有何见解?”吕子蓓一招未出,凝剑不发,微笑道:“玢儿,你爹那些女人,我从来是不过问的。这事儿我也不便插手。”
尹玢大为着急道:“虽不知香霓姨娘何事惹得爹爹雷霆之怒,但我家若是逐妾,传出去必为人耻笑,目下爹爹在盛怒之中,我们不敢劝解,只有母亲可以宽解一二。”吕子蓓微微一笑,道:“玢儿,你爹都不怕传扬出去,你又何必担心?他这么做必有他的缘故。”尹玢还待劝说,紫蘅暗暗一扯他的衣襟,他会意住了口,脸上犹有不忿之情。
吕子蓓瞧了他一眼,收回紫霜剑,还剑入鞘,笑道:“玢儿可是觉得我小气了?”尹玢躬身道:“儿子不敢。”吕子蓓拉着尹玢坐下,笑道:“玢儿,你虽然不是我亲生,但我一手抚养你长大,你我母子之情,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分别。你觉得为娘可是这样的人?”尹玢俊脸一红,惭愧道:“是儿子不对,不该误解母亲。”子蓓道:“玢儿你也知道你爹的脾气,从来是说一不二,他断不会未经深思便匆忙决定,而一旦决定了又岂容他人改变?你爹爹坐镇一方权势遮天,她们又怎敢拒绝,怎会拒绝?我从来没怪过她们。”
尹玢低声道:“母亲可是怪爹爹吗?”子蓓笑道:“傻孩子,我们二十多年夫妻,我若看不开,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她想了想,又道:“玢儿,你暗中还是跟了桢叔瞧瞧,务必妥善安置香霓,免得贻人口实。”尹玢道:“儿子理会的。”起身与紫蘅双双施礼,便要离去。
刚行得几步,吕子蓓忽然又唤道:“玢儿……”尹玢转身道:“母亲还有何吩咐?”子蓓出了会神,道:“你可知你爹爹何时会让你九弟回来?他去京城已有半年了……”尹玢笑道:“九弟前日信来,言及归期,说今年春节必然回钱塘团聚。”吕子蓓闻言不由喜动颜色,她本风韵不减,如今展露笑颜,宛如娇花初绽,尹玢瞧在眼里,也很是高兴。他想了想又笑道:“母亲,前阵子南隐公金夫人有喜,昨日我奉爹爹之名和紫蘅前去道贺,见到了瑾瑾妹妹,她一切都好,妹夫很是疼爱,真是千依百顺。”紫蘅笑道:“瞧的我好生羡慕呢,哪像你呀,像根木头似的……”尹玢叫起屈来:“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