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天涯海角号

21、同醉采香归

　　出得殿来已是深夜，深秋的夜晚寒凉袭人，露重霜浓。从喧闹繁华的酒宴上出来，冷风一吹，似觉得清醒了不少。尹琎扶着傅红雁到了园门口，见她的马车已等在那里，尹琎扶她上了车，红雁进了车厢，掀帘露出秀面，含笑道：“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妨与我同乘一车。”尹琎笑道：“如此唐突姑娘了！”吩咐自己的小厮去通传一声，让自己马车不必再等，自行回府。说罢上了马车，掀帘入内坐定，车夫一扬鞭子，马儿便得得的撩开了蹄子。

　　车厢内空间甚小，两人对面而坐，呼吸可闻。尹琎只觉得对面佳人身上一阵阵馨香，夹着酒气扑面而来，不由得耳热心跳。尹家素来家训严谨，他从来少涉风月，更未曾有过这等风流经历，竟如青涩少年一般，心儿突突地跳个不停。傅红雁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玉手拉过尹琎的手，慢慢掰开他握得紧紧的拳头，拿了锦帕在他手心中擦拭着，笑道：“公子热吗？”尹琎登时面红耳赤，搪塞道：“不不……哦！大概多穿了件夹衫，又喝了几杯酒，便觉得热了！”傅红雁噗嗤笑道：“那么公子可宽了外袍！”尹琎忙道：“这却不必了，这会儿不热了！”傅红雁伸出手又拿锦帕在他额头上拭了拭，格格娇笑道：“公子还说不热，瞧你满头都是汗！”尹琎尴尬万分，正不知以何言开解，忽觉得一阵馨香扑入鼻中，跟着颊上一软一暖，红雁竟在自己脸颊上印了香吻一枚，他顿时呆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马车已到傅红雁府邸，家人丫环打了灯笼迎出来，掀开车帘，扶红雁下了车，尹琎也跟着下了车，众人一见尹琎无不掩口而笑，尹琎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发笑？傅红雁回首一看也格格娇笑，轻移莲步款款上前，用锦帕在尹琎颊上拭去适才所留的口脂香痕，笑道：“今儿公子为小女子出头，红雁不胜感激。如今夜已深沉，露寒霜重，出行不便，公子可在舍下小憩，明晨再回府不迟！”尹琎此刻早已被她摆布得神魂颠倒，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进的府来，红雁命人摆几碟果品素菜，沏一壶香茗送入自己房中，邀了尹琎一同宵夜解酒。

　　尹琎进了红雁房中，见陈设雅致，壁上挂了一幅姜太公渭水垂钓图，心里便如明镜一般，再见旁边悬有长剑，叹道：“傅姑娘之武艺我是久仰的了，上届恩科曾见你之绝技《行路吟》，至今难以忘怀！”红雁微笑道：“雕虫小技，怎入公子法眼。公子乃尹门才俊子弟，文才武功堪称长安魁首，红雁仰慕已久了！”说着斟了杯香茗，道：“这是江南的明前，红雁飘零京城，孤身无依，今日多蒙公子解围，谨以此茶代酒，谢过公子大恩！”尹琎见她明艳动人、楚楚可怜，思及她的遭遇，不由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柔声安慰道：“姑娘才貌双全，将来必能寻着知心之人托付终身！”

　　红雁闻得此言，凄然落泪道：“我自背弃父母，更遭遗弃，此身早已如落絮沾泥。今流落京城，名为县主之尊，实则任人轻贱。今生薄命至此，是我自作自受，还有何话可说。”尹琎心里怜惜，伸袖为她拭去颊上泪痕，安慰道：“姑娘不必伤心，自古美玉蒙尘，乃常有之事。旁人看我尹琎世家贵胄，慈父娇妻，怎知我妻……唉……”尹纲与傅竢之事早已传遍京城，红雁自也知道，便拭了眼泪道：“是我不好，让公子忆起伤心之事，我们不提这些事儿了。”说罢提壶斟了一杯香茗，展颜笑道：“今妾无以为报，为君歌舞一曲，助君雅兴。”当即步至屋中，翩翩起舞，边舞边歌曰：
　　小令尊前见玉箫
　　银灯一曲太妖娆
　　歌中醉倒谁能恨
　　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
　　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检
　　又踏杨花过谢桥

　　尹琎听她所唱曲辞，正是小晏之《鹧鸪天》，见她舞姿柔媚歌喉圆润，眼角眉梢情意无限，不由得心醉。傅红雁歌舞正酣时忽地脚下一踉跄，尹琎大惊一个箭步上前挽住纤腰，当下里四目便对上了，红雁轻唤道：“六郎！”……
　　一夜的轻怜蜜爱，一夜的颠鸾倒凤，自不必说，有集词为证曰：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暖，觉来更漏残。

　　翌日清晨。
　　尹琎自高唐云梦中醒来，伸臂去揽怀中人儿，却揽了个空，睁眼一看，只见枕畔衾上犹有余香，美人却已不见。尹琎昨晚饮了不少酒，觉得这会儿依然有些头痛，待要回想昨夜之事，却只有个模糊的影子，依稀记得自己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温柔滋味了。
　　他下了绣榻，从地上拾起昨晚丢弃的中衣穿了，转过屏风，见红雁正对镜理妆，从镜中见尹琎进来，含笑唤了声：“六郎！”尹琎见她蛾眉淡扫、朱唇轻点，腮腻新脂，美目流波，目光柔媚得似要滴出水来，想起昨晚的火热缠绵，不禁心动，上前搂住香肩，道：“我孤衾独枕已久，今日却劳卿卿解我寂寞慰我孤独。”红雁笑道：“六郎若不嫌弃，可常为红雁府中之客，蓬门自当为君而开。”
　　红雁拿了他昨晚穿的浅绿缎袍为他穿上，系上白缎腰带，束好发带，取过蓝玉蝴蝶佩为他系上，笑道：“你一夜未归，今儿我就不留你了，用过早膳赶紧回府罢，免得家人担心！”
　　尹琎笑道：“我如今已从西岚公府搬出来自住了！”红雁心道：“难怪他说自己孤衾独枕，这样的公侯子弟倒也少见！”便笑道：“既如此，六郎你愿意在我这儿呆多久就呆多久，妾身绝不下逐客之令。”
　　尹琎道：“多蒙姑娘盛情，九郎和王小姐今日邀我小酌，须得先回府换衣，就此辞过姑娘，改日重聚！”傅红雁忽然上前，又在尹琎颊上轻轻一吻，跟着拿了锦帕拭去他颊上口脂香痕，道：“六郎你去吧，莫忘了今日恩情！”尹琎笑道：“姑娘放心，我尹家子弟绝非风月之客！”说罢便作了一揖，转身出府而去了。
　　红雁倚着房门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丝毫没有感到秋日清晨的凉意。

　　尹琎回到自己府邸，换了衣裳，便出门去了尹府，尹玟和王漪已设了午宴，兄弟俩相聚宴饮。王漪笑道：“你们哥儿俩聚谈，我就不在一旁杵着了。”尹琎笑道：“弟妹请便！”王漪一笑退下，去了后堂。
　　尹玟笑道：“昨日六哥与傅小姐中途离席，想必春宵一刻值千金，本以为今儿六哥定要遣人来取消约定，没想到竟如约而至。”
　　尹琎登时红了脸，道：“九弟别胡说，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愚兄无妨，莫坏了他人名节。”
　　尹玟冷笑道：“她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哎……六哥你不会对她动了真情吧？你可得三思而行，我尹家名门贵胄，岂可容此失节之女？”
　　尹琎默然不语，半晌道：“傅姑娘也是个薄命之人，当初走错了一步，世人再不给她挽回之机，皆以白眼视之。如今京城王侯子弟，个个视她风尘魁首、掌上玩物，思之令人恻然。”
　　尹玟不禁动容，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你若要明媒正娶，只怕家门这关就过不了！”
　　尹琎冷笑道：“当今京城侯门公府丑事还怕少了么，一堵高墙掩住了多少肮脏龌龊？自己未必干净得了多少，却还欺负一个弱女子？”
　　尹玟忙道：“六哥你喝醉了，莫要招惹口舌之祸。”
　　尹琎道：“九弟，你是自家兄弟，说与你无妨，依我看大燕朝廷气数已尽，今上昏聩，只知一味溺爱宸王和君悦公主。各家公侯王府不思进取，只知争权夺利、鸡鸣狗盗。而宸王与郑王夺位之争已经愈演愈烈，无所不用其极。九弟你在京数月，想来也略知一二。”
　　尹玟为尹琎斟上酒，故意道：“小弟也是略有耳闻，听说郑王目前正结交王家的二小姐，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尹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我也前不久听双折郡王言道，郑王通过韦萧保的关系勾搭上了王家二小姐，王妷是王家嫡女，深受家门器重，郑王一心想拉拢王家，这个关系怎么能不用？”
　　尹玟“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可是王妷能答应吗？”尹琎笑道：“她不答应又怎么样？难道还想做回宸王妃？如今宸王跟她庶姐恩爱有加，她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断然动摇不了王妤的地位了！”
　　尹玟也笑道：“如果王妷嫁给了郑王，两王之争还真不好说了！”尹琎冷笑道：“今上不喜欢郑王，郑王又无子息，就算王妷肯帮她，这皇位也渺茫的很！更何况王妷瞧不瞧的上郑王也难说得很。”
　　尹玟又道：“小弟略闻近日袁家要召集各地各支袁氏子孙同聚京城，却不知为何？”
　　尹琎想了想道：“这事我也仅是耳闻，仿佛因为袁家老家主因年事已高，打算退隐，便想将权力移交给下面。”
　　尹玟噢了一声，脑海里开始如风车般咕噜噜转动起来，道：“莫非是袁家三小姐？她是袁门嫡女，至今未嫁，独撑门户，只可惜京城袁门人丁凋零门庭冷落，所以才会广召各地旁支子孙吧！”
　　尹琎笑道：“愚兄也听说这次云梦会猎，有个袁家旁支的姑娘——哦仿佛还是你们吴郡那儿的——叫做袁遥，居然力压山阴、芊璿，夺得榜眼之位。袁三小姐似乎挺看重她的呢！”
　　尹玟道：“三叔与三小姐关系甚好，想来也会去参加这次宴会的吧？”
　　尹琎已有了几分酒意，笑道：“我爹最近正俗事缠身，今上前不久降诏斥责他，罚俸三年闭门反省！这会儿高门绣户巴不得离他远远地，生怕沾点腥自己也不干净了。其实谁比谁干净多少啊？不说别的，就说君悦公主，与她哥哥的关系就不清楚，这在京城早已是人尽皆知，独独瞒着陛下。还有宸王那俩宝贝儿子……”
　　尹玟忙道：“六哥，喝酒喝酒！”当下拦住话头，不肯再谈论此事。兄弟俩便转过话题，说些家长里短、朝廷八卦。尹玟可真是听到不少长安城王侯公卿的秘事，大开了眼界。

作者有话说

　　尹琎与傅红雁，只怕也是露水姻缘……不过香吻一枚还是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