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愧惑巧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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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十七年九月末，钱塘县临安侯府。
自范青鸾与尹琅结缡以来，两府长相往来，吴公与傅夫人常至钱塘探视爱女。这一日，吴公携内侄傅靖、幼侄范白蔚至临安府邸，尹琅便设小宴款待，其妹亭曦郡主尹玎也在宴席之间，宾主尽欢而散。范白蔚是初至临安府邸，他本是个极活泼的性子，那日竟终席讷讷无言，熟悉他的叔姐都深感诧异。
没过几日，吴国公便信至青鸾，言道那日宴罢，蔚儿竟对尹玎一见倾心，回来磨着伯父去临安侯府提亲。吴公心想论家世倒也配得过，而且正可以亲上加亲，只是他上次匆忙将青鸾许配了陆峦，险些误了女儿女婿，这次便不敢造次，先问问女儿的意思。
青鸾见信倒有些踌躇，打算待尹琅晚间归来，再与他商议此事。
是夜尹琅公务毕归家，青鸾正对镜晚妆，见夫婿回房，便将父亲的信给他看了。
尹琅看毕，边解外袍边问道：“夫人意思如何？”青鸾服侍他宽了外衣，笑道：“你的妹子自然你做主了！”尹琅换上蓝青软缎阔袖长衣，道：“虽然是你的弟弟，我也要说实话了，娘子勿怪！”青鸾接过他解下的七宝锦缎腰带，笑道：“你只管说好了！”尹琅坐在榻上，退下朝靴，蹬上阔口厚底云鞋，笑道：“你这个弟弟，聪明外露品性浅薄，我是不喜欢的。”青鸾拿起象牙骨折扇本欲递给他，听闻此言便将扇子掷在他怀中，嗔道：“好歹是我弟弟，你说话留点余地成吗？”尹琅笑道：“好罢，我不说了！”自去取了一卷书在灯下边饮茶边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青鸾忍耐不住，上前从他手里取下书卷，嗔道：“我跟你说话呢，这会儿又读的什么书？”尹琅笑道：“是你叫我不要再说的！”青鸾叹道：“蔚儿年少愚劣极恶读书，我爹想管教，二叔总是拦着不让，说哪怕目不识丁，以我家的门第，将来也跑不了他的富贵功名。有二叔宠着他，蔚儿怎么还肯上进呢？”尹琅拿扇子一击左掌，道：“却又来！这样的纨绔子弟，我怎么放心把妹妹终身托付给他？”说着拉青鸾一同坐下，道：“你父母在儿女婚事上，总是管束太紧，未免迂腐。”
青鸾良久不语，半晌方道：“七郎，此乃我家隐秘之事，也是父母的伤心之事，外人少有人知。你我既为夫妻，原也不该瞒你！”尹琅道：“却是何事？”青鸾道：“我原本有一个姐姐，长我四岁。”尹琅奇道：“原来你还有个姐姐？当真从没听过此人！”青鸾眼望烛光，道：“其实你也见过她的，就是上届恩科大比，位列二甲榜首的傅红雁。”尹琅大惊道：“竟是她么？是了，上届武场比试她施展的乃是你家绝技《行路吟》，但她却姓傅！”青鸾叹道：“她已与家门恩断义绝，怎么还敢姓范，便用了母姓。还将燕字改成了雁字。这件事要从四年前说起，那年我十四岁，姐姐十八岁。”
吴国公范于鸣膝下原本有两个女儿，长女名唤红燕，父母极爱之，至及笄之年，奏请今上诏封为临清郡主。范家的女儿都生了一副好容貌，尤其长成人的范红燕，袅娜娉婷、风姿柔媚，行动如弱柳扶风，眉目若顾盼有情，天生一副勾魂摄魄的容颜。吴公已将其许于傅夫人之长侄傅竚，已经行了聘礼，只待秋后成婚。
元德十三年初春，今王皇后五十八寿诞，吴公携妻女赴长安为贺，范红燕随父到京城之后，适逢今上赐宴于白云楼，红燕甫到宴所，便惊艳了王公子弟，俱觉艳光照人。那一晚的范红燕，为白云楼众所瞩目。
酒过三巡宴饮正欢，宸王徐漓忽然自请抚琴助兴。宸王琴艺乃长安一绝，以其尊贵地位，少有人亲闻，不想今晚他却有此雅兴，众人都以为一饱耳福。宸王先奏了一曲《良宵引》，本为助兴之曲，曲到中途忽作变徵之音，乃艳曲《雉朝飞》也。红燕见宸王以目挑之，又闻琴音，便知其琴意在自己身上。她见宸王丰神隽朗，眉目传情，其倜傥风流之态几曾见过，不由芳心已动情苗暗茁。又知宸王乃今上爱子，圣眷正隆，前途未可限量，便下定了决心。
回到府内的这一晚，红燕便对父母言道：“已心许宸王，必欲嫁他，即使为姬为妾，也心甘情愿。如果父母不从，便投江自尽，宁将此身葬于江鱼之腹。”言辞刚烈，绝无转圜余地。实在因为宸王年已不惑，且风流之名冠于京城，形迹不端已为人非议久矣，红燕料知父母必定不肯将自己轻易许给宸王，故而用性命要挟，希望父母能够让步。吴公夫妇听了这话，相顾骇然，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中了什么邪，怎会看中一个年过不惑的风流王爷。但是吴公又极疼爱这个女儿，不忍心责备，只得用万般言语来开导劝解，希望女儿只是一时糊涂，总有一天能醒悟过来。谁知过了几日，在吴公夫妇将要离京前夜，范红燕竟夜奔至宸王府，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宸王徐漓乃今上爱子，王皇后所出，少年时便有美风仪，性格廓朗潇洒，帝后皆十分宠爱。长大成人后，却不乐政事，而喜欢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俨然京城五陵年少之领袖。后年至而立，更是风流不减，京城仕女多有掷果误弦、冀求一顾者，长安城中有歌谣云：“本朝宸王风流在，何羡温峤玉镜台。”
宸王自束发纳宠以来，多选丽人充实宫掖，其宸王府之美人，较皇宫大内，有过之而无不及。宸王在府中如扣案一呼，美婢妖鬟便如云涌入，至于走马章台之行迹，更不可胜数。他沾沾自喜，自云此所谓富贵温柔乡，今生得此地便为得所。因宸王徐漓风流太盛，前王妃乃王皇后侄女，单名妷，意不能平，便与之伤心决裂，远走他乡。宸王却丝毫不以为意，另立了王妷之庶姊王妤为正妃。姐妹双姝并入宸王府第，京城便有传言讥诮他有后主遗风。宸王听到这话不以为羞，反而恬然自喜，云“重光亦风雅，差堪为吾比璧也”。
似这等风流人物，吴公怎么会答应将爱女红燕嫁给他？但是范红燕此人性格决绝，一旦有所决定，便百折不回。她知父母必定不会应允，但私心爱慕宸王，左思右想之下，始终放不下白云楼所见的那般风流可喜模样，终于决定背弃父母之恩，于深夜投奔了宸王府。
临清郡主夜奔宸王，此事不久便传遍长安，震惊朝野。当即便有御史台迭相弹劾宸王，众口一辞指斥宸王引诱公卿已聘之女，夺人妻女，坏人名节，致使王室蒙羞，人品不肖，难承大统，更有言官为表耿耿忠心，泣血上奏曰：“昔明皇纳太真，卒使君不为君，臣不为臣，父不为父，子不为子，家不堪家，国不复国！今王之所为，内不免贵戚聚麇之诮，外恐有安史重演之患。谏官顿首出血，岂可等闲视之哉！临表涕泣，不知所云。”复有郑王党羽韦萧保、陶咍等人乘时而动，广结言官，屡屡进言道：“郑王人品贵重，端凝沉稳，真肖帝也！”其意不问可知而在东宫。
成宗见朝议汹涌，也踌躇无计，便私下诏见宸王，责备他行事有欠考虑。成宗道：“天下美人甚多，想纳谁都由得你，为何偏偏要去引诱公侯之女，如今朝议对你不利，且看你如何收场？以朕之见，虽始乱之然可终纳之，一俊遮百丑，此乃‘断臂入袖’之法也。”
宸王跪奏曰：“儿臣不孝，令君父蒙羞。只是若说是儿臣引诱，实在是冤枉我了。自白云楼一宴，儿臣何曾与她有过私下会晤。她深夜自来投奔，言已断父母之恩，儿臣怜惜弱女，方才纳之于府。群臣妄议，实是别有居心。望父皇明鉴。”
成宗本就私心偏袒宸王，听他指天誓日言之凿凿，便也信了，道：“你所言倒也有理，只是既然已经纳了，就给个名分罢，朝议自然平复。”
宸王道：“她自投怀抱，与我有什么相干？如果真给了名分，岂不坐实我引诱之罪？倘畏物议，儿臣就此将她送归家门也就是了！”
成宗想想有理，便依了宸王所说，下诏黜临清郡主为桃叶县主，云此女负双亲养育深恩，贻羞家门，愧受朝廷封诰，但念其年少无知，降爵一等，黜为县主，遣归会稽。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愧惑巧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