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仁医》霧裡聽草

15、洛秋愁2

　　埋首案前的高正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狭长的尖脸，肤色灰暗，眼窝深陷，一对浑浊的眼珠子扫视纪录新人姓名籍贯的到任文书，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以轻蔑的眼神打量姊妹二人，只对成医正说道：「你去一趟乡下，怎麽把乡野裡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带回来？」

　　秦怀霜以眼神制止心屏张嘴反驳，垂眼沉默以对。

　　成医正在太医署任职近三十年，历尽风浪，早练就一套沉稳冷静的应对之法，不卑不亢地回道：「荒凉之地，自古屡出珍宝，稀有难寻的黄铜、价值千金的香料，无不出自凉土，秦大夫就是陛下在漠中寻得，有如黄铜香料般珍贵的人材。」

　　高正安反驳，「太医人选只在魏国医药世家中选拔，西凉异国之人，算来算去都没有资格当选，你身为随军军医，也不懂劝诫一下陛下吗？」

　　成医正脸上浮现轻淡的笑意，反问道：「凉州仍大魏属地，何来异国之说？」

　　高正安一征，恼羞成怒，「强词夺理！你把两个凉人带进署中，到底是何居心？」

　　「太医署汇聚全国最优秀的杏林人材，她们既是医术精湛之人，不荐入署中，倒是身为医正的下官失职了。」成医正不愠不恼，仍是一派悠然的作风。

　　一股怒气充塞在高正安窄小的胸口，他眼前的老头，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甚麽毛病，只能自生闷气。

　　成医正略一欠身，「两位太医已拜见太医令，如高太医令没有其他吩咐，下官这就带她们下去。」

　　高正安正在气头上，没留意到一个人影迳自穿越中庭，踏进殿内。

　　「高太医令，何事动怒？」

　　一位头戴真丝笼冠，身穿鸦青缎袍的年老宦官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手持黄绸卷轴，苍白松弛的老脸上，挂着一对闪烁不定的小眼睛，他的眼神先是飘向两位女医，然后才回到高正安身上。

　　高正安一听见是元烈身边的赵常侍，连忙抛下手上的文书赶往迎接，急忙请赵欢上座。

　　高正安恭维地笑道：「赵大人怎会离开庆典亲自前来寒署，大人有何需要，只管派人告之下官。」

　　赵欢慢条斯理地安坐，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要咱家办的，当然是要事。」

　　「陛下看重大人才会委以重任，下官真替大人高兴。」

　　赵欢嘴角不期然勾起一角，「好了，是办正事的时候，请高太医令召集太医们齐集大殿，咱家要宣读陛下的圣旨。」

　　「是，赵大人！」高正安急忙呼唤身旁侍从通知医官，随后一个箭步冲到院中喝令所有人停下手中事务。

　　不消一刻，大殿站满太医，高正安报告道：「赵大人，太医署十八位太医全部到齐。」

　　赵欢点头道：「很好。」他站起身，对太医们发话：「陛下出征凉国大捷，带回许多能人贤才，其中就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他面向秦怀霜，「秦大夫，你跪接吧。」张开卷轴朗读：「奉圣谕，女医秦怀霜医术精湛，仁心仁术，为大魏不可多得之杏林人材，现封为正八品御前太医，望汝尽心竭力，克尽己任，钦此。」

　　秦怀霜高举双手低头接旨，「谢主隆恩。」她的囚书，正式发下来了。

　　赵欢贺道：「恭喜秦太医。」

　　秦怀霜谦恭地道谢，然而，太医们纷纷露出愕然的表情，有些还带有不屑。

　　高正安不死心地问：「赵大人，她是一个凉人，作为御前太医可靠吗？」

　　「高大人多虑了，秦太医在军中尽忠职守，更治好李将军的急病，有功于朝廷。」

　　「但??」一个凉人能轻易一登龙门，当上人人渴求的御前之职，必是暗地使了些下流手段。

　　赵欢插话，「咱家明白高大人的忧虑，容咱家提醒高大人一句，陛下不喜欢拘泥门户之见的人，更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旨意。」他语调缓慢柔和，目光异常尖锐，连连扫视堂下太医，「在凉皇李境人头落地的一刻，天下再无凉人，只有来自凉州的魏人，有谁看不清这事实，凉州大漠倒也是个锻练心智的好地方。」

　　高正安瞬即噤声，「下官知道了，赵大人教训得对。」

　　赵欢阴柔地笑道：「懂得就好，我们做下臣的，最重要是顺从陛下。」

　　「是，请赵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好好照顾两位女医。」

　　「很好，咱家将她们交託给高大人，咱家还要回庆典侍奉陛下，先走了。」

　　高正安领一众太医行礼道：「下官恭送赵大人。」

　　待赵欢走远，高正安烦燥地说：「好了，你们都听到了，以后秦太医便是同僚，别给我多生事端。」派赵欢亲临颁旨，可见陛下对她们十分看重，不能随意得失。

　　太医们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都散了吧。」他不耐烦地挥?，众人逐鸟兽散。

　　成医正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我带你们到署中四周看看吧。」

　　每到一处地方，成医正都会细心讲解，「主殿右方的怡杏馆是太医们办理公务的地方；左方是尚药局；院子后方是书库和教习厅。

　　太医署人员分四等，太医令一人，位正六品；医正一人，位正七品；太医不定员，位正八品，同时兼掌教习之职的，加太医博士衔头；习医每三年选拔十人，无品秩。」

　　秦怀霜耳边听着，视线不其然地游走殿阁与长廊，遥想师父的足迹是否也到过这些地方。

　　他们步经怡杏馆时，刚好看见一位习医失手碰跌药箱，在身后太医的谩骂下，收拾散落一地的药包。

　　见习医手忙脚乱的样子，秦心屏立刻上前帮忙。

　　习医没想过有人会出手相助，对她投以感激的眼神，他不理会身后的骂声，扮了一个古怪的鬼脸嘲笑太医，逗她发笑。

　　太医气不过，在习医头顶狠狠揍了一下。

　　习医痛极大叫，用力揉揉脑后，随即被太医扯起衣领，连人带箱拖走。

　　秦心屏远望这位有趣却倒霉的习医，不禁窃笑。

　　秦怀霜问：「这位是？」

　　成医正叹气摇头，「唉，不成材的习医，不提也罢。」

　　一阵浓烈的药材味飘来，示意他们到达尚药局。熬製汤药的灶房时刻冒着热烟，大锅小瓦有序地排放在火灶上，均有专人加柴摇扇，调节火候；製药房中放置许多研磨、削皮和切割工具；配药室内，只见一排排高至屋樑的百子柜与木梯；屋后贴近围牆的位置建有一排砖瓦屋，为贮藏药材的仓库，一篮篮一箱箱价值千金的药材随意堆放在角落。

　　秦心屏好奇地左望右探，发现许多只在书上见过的罕见药材，不用成医正介绍，她已经熟知手上的药材，连连惊叹，每样都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成医正慈和地笑道：「日后还有很多机会，慢慢来吧。」

　　三人走过前院，前往教习厅，厅前空地，一批年轻的习医跪坐在席上，专心凝视手上奇形怪状的药材，又嗅又咬，尝试分辨。

　　他们苦恼犹豫的样子，唤起秦怀霜以往艰苦的学医岁月，日出后密林採药，日落后挑灯苦读，七载时光不间断。

　　成医正上前与监督习医的太医博士低声倾谈后，朝秦心屏问道：「今天是季度考核的日子，你想参加吗？」

　　秦心屏先望向怀霜，后者笑着点头，「快去吧。」

　　她找一张空席坐下，从席旁的小篮子中随手拿起一块白色石头状的药材，一摸一嗅，便在纸上迅速写下答案。

　　一位蓝袍男子走来，对成医正道：「成医正，明光殿内侍有请，说是太子的喘症又犯了。」

　　「我马上过去。」成医正提起脚步，猛然想起秦怀霜还在旁边，不好意思地道：「改日我再带你们参观书库。」

　　男子见状，自告奋勇道：「成医正，我可以帮忙带路。」

　　与普遍上了年纪的太医不同，男子样貌清俊，肤白秀气，年纪颇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谢过韦太医了。」成医正说完，便急步离开。

　　韦子悠瞧了一眼习医们，说道：「评核需时，我们先过去吧。」

　　秦怀霜回头再看了秦心屏一眼，便随他离开。

　　书库佔地仅次于主殿，其规模之大，藏书之丰，天下间恐怕只有齐国的太医署书库能比，一卷卷珍贵的上古医典，分门别类地放置在一格格标注清晰的书架上。

　　秦怀霜环视四周，感叹莫名，有多少年，没有造访过书库，没有在高阔的书架间行走？

　　她跟随韦子悠来到库中一间隐密的小房间，房内同样放满铺天盖地的书卷。

　　她扫视书架上的卷轴，目光移到案上展开的书卷，心头猛然一跳，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纸卷。

　　韦子悠礼貌地道：「秦太医请自便，我先去忙了。」

　　「有劳韦太医。」

　　秦怀霜珍重地拿起纸卷，书秩上写有惠民医录四字，纸张年代久远，但页边毫无泛黄虫蛀，保养极佳。

　　突然间，一声咳嗽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