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澹孤鸟，何寻山岛》百分百走神

2、莫愁前路

　　“什么啊，都这么多年了，203还是死性不改，人都挤到门口了。”
　　“能上就行。”何澹澹愁愁地看着要快被撑爆的203，现在是真的好啊，自动投币，广播都可以自动报站。那还是个报站需要勇气的时候。
　　何澹澹和老同学挤了上去，满车的汗味粘腻在一起。
　　毕业之后就没有挤过公交车了，去外面上了所普普通通的大学，半年回的一次家也是用火车，后来高铁。这种拥挤的触碰，再也不会因为左边是高高瘦瘦，会显得容易呼吸一点。
　　何澹澹双手扶在司机的隔离杆上，透过司机的车窗看着后视镜里的车站越来越远。
　　视线在这块角落里飘转。
　　一只脏脏的小熊猫卡在方向盘底座和车窗之间，露出半截屁股。
　　何澹澹怔了一下。
　　小熊猫……胸针……山……
　　“怎么可能。”不是去更好的地方了吗，来开公交车也不至于吧。
　　何澹澹往前挤了挤，想看看司机的脸。
　　不会是，但我希望是。不要是，可你如果是……
　　“新村到了，下车请按铃”
　　一股人流触发按钮般裹挟着何澹澹往下挤，何澹澹被挤到面目扭曲，“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我想看看你的脸，你是山岛吗。
　　“澹澹你干嘛呀，走啊”老同学伸手去拉澹澹。
　　“不要，我不下。”澹澹甩开了她。
　　你是山岛吗，听见了我的名字为什么没有反应，十年前为什么突然走掉，为什么骗我……
　　何澹澹抓住栏杆使劲不让下车的乘客把自己往下带，“借过，我借过。”
　　“对不起！”
　　“不好意思！”
　　山岛，你当时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的，我想来找过你的，可是更好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你去了哪，我找不到，你在哪，你遇到更好的人了吗，你把我忘记了吗，就算我很傻，让你觉得我很蠢，让我再看看你好不好……
　　乘客急着下车，侧身背包打到了何澹澹把她往下顺。
　　“走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乘客刚要发难被同学拦住，赔了不是。
　　司机应该听到后面动静，但没有回头看，没有制止，也没有继续发车。
　　新村靠近终点站，乱了一阵之后，车里人少了一半，何澹澹朝前门走了上去。认真地，一字一字：
　　“你可不可以，转下头。”
　　剩下半车都是看热闹的人，没有人催促，还有人拍照录像。
　　司机点了点头，摘下墨镜，往口袋里掏了掏，
　　“给你，棒棒糖。”

　　声音没有变，点头的样子也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十年前的人，是那个十年前突然走掉的人。虽然她也后悔过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但他一开口就会让她觉得自己曾经的行为都愚蠢不已。纠住山岛亦放不过自己。

　　“对不起。”

　　山岛回来开公交车，不是必然，只是每年寒暑假他都回来同公交车公司商量，“我能不能只开203这班，不用给工资。”
　　高中毕业后算起，每一年都来，每一个上车的乘客山岛都会过目一遍，每一次都会把棒棒糖揣上，每一趟都把小熊猫带上，每一天，都会把十年前没亲自说出口的话，温习一遍。
　　如果你还来，我便还在。
　　快要倒背如流的话就在嘴边，可是今天看到了你，却只说出对不起。
　　十年前没来得及给你的纸条，除了对不起，
　　“澹澹，回家后会给你解释，等我回来。”
　　可是那条编辑了很长的短信，却怎么也发不出去，我疯了一样到处去试信号，街上的人看到我举着手机跑笑我，但我真的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的联系。缠着我妈换手机，用半年没有棒棒糖的代价。
　　后来知道不是信号的问题，也不是手机老化了，澹澹，是你不要回来了吗。
　　半年里，我戒糖唯一的出路，就是你。
　　非常小的时候爸爸每周会来看我一次，走的时候我哭得止不住，他就给我糖，一周一根，他要走我就会得到一根糖，糖是甜的，可离别是苦的。可他却以为糖是哄小孩子的最好办法，我也很乖地吃了糖就不哭。待我再大点他就没来过，我就自己去买糖，在我们分别的老路口，拍自己的背哄我自己。他让我对下一个明天永远有所期待，却又在“明天”快要结束时掉入无尽的黑暗。我开始怀疑，否定，缄默。
　　澹澹，糖是甜的，分别是苦的。甜能冲苦，我走之后什么甜才能冲苦。还好，我拿我们的回忆撑了半年。
　　我没有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在我突然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希望和我一起面对的还有你，可是我又怎么去责怪我妈妈。她为了不让我有压力，选择在重组家庭有能力为我创造更好的生活后才把这一切都搬到我面前。如果我可以再坚强一点，再快一点消化掉这个事实，那天我会义无反顾追去找你。
　　更好的地方，是真的很好。可是我更像被丢掉了角落里，我没有太阳了，我自转了好多周之后，转进了太空里。
　　你给我的纸条，我都保存得好好。
　　小熊猫被我弄得脏脏的了，你能不能来找我算账…

　　澹澹……
　　再也没有人，听我讲话了。

　　山岛在说完对不起后，只是默默望着何澹澹。只希望她能明白理解，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祝你以后都幸福。”
　　曾经理解了你千次万次，偏偏这一次。
　　没关系的，十年里支撑何澹澹的念念不忘，是欠下的一句道别和一个理由。
　　可当真的再见时，已都不再需要理由。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吧，我又怎么可以去爱惜你呢。怎么可以继续。爱人从来都不是我的长项，我一个人在没有光的世界里摸索了这么久，你一来就骗光了我积攒的所有乐意，我再也没有能力，抓住别人了。
　　何澹澹下了车，手机换了很多次，但每次都会把这个早已拉进黑名单的号码存上，备注是“岛”。一座失去了导航很久很久的孤岛。今天很开心，遂愿了。
　　她把编辑框里以前打的字一个一个删除，把联系人移出了名单。
　　十年里许的愿：
　　“我还想见你。|”
　　“我还想见|”
　　“我还想|”
　　“我还|”
　　“我|”
　　“ | ”
　　就这样再见吧
　　山岛

　　没关系的，还会有很多个十年，这辆车上还会有很多男男女女，或许像我们的故事，或许再序写他们自己的故事。只是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和我一起后座车排，共赏沿路风景了。

　　山岛点开了联系人，那个把他拉进黑名单的号码。备注了“蛋蛋”，恩，和她一样可爱。编辑栏里是他现在许下的愿：
　　许愿这个女孩永远拥有阳光，许愿这个女孩永远快乐，许愿她遇见更好的人。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如果真有一份强大的理解和包容信任可以跨越十年真空保鲜不被时间和情绪发酵。
　　“山岛，我们的人生总要有新的开始，也许会也许不会后悔，曾经为你撑过一段路。莫愁前路无知己。”

　　莫愁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