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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悲情母子

      帮孩子们逐个儿测量体温,又给一些伤势不太复杂的孩子换过药,这样忙下来,时间就临近了中午。

      江镇抹掉额头上的汗,烦躁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温湿表,透风性极差的房间里气温高达四十二摄氏度,白大褂里面的T恤和牛仔裤都已经被汗水溻湿,紧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江镇借着吸烟的空当,逃出室外,站在墙根的阴凉处大喘粗气。

      身体一闲下来,思绪就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福利院外面,那对母子现在怎么样了?还在那里苦等吗?

      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宁,便赶紧拿出一根烟卷,点燃后吸了一口,吐烟的时候一连串的咳嗽,当地出产的烟叶还真是冲得出其不意呢。

      烟雾缭绕之中,他看到十几米外的水池边,正在清洗病人床单被罩的德尔勒,他想了想,便用手指捻灭烟卷,朝水池边走了过去。

      德尔勒是哈扎拉人,圆脸,塌鼻子,皮肤黝黑,眼睛狭长,这些种族特征,都明显有别于普什图人,也许是自古以来就被普什图人排挤和歧视,哈扎拉人的性格大都憨厚而随和,骨子里却隐育着强大的自尊和倔强。

      “嗨,老弟,仁爱的中国人。”

      每次见到江镇,德尔勒都会这样称呼他,这个四十几岁的精瘦男人,年轻时为了生计,曾经偷越中国境内,到云南边城打过苦工。

      他对中国人有很深厚的感情,中文也说的很好,虽然夹杂着明显的西南口音,江镇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听得懂的。

      “嗨,德尔勒大哥,看起来很忙啊。”江镇边说边坐到了一堆待洗的床单上。

      “忙一点不怕,起码还能换来馕饼和干净的水,总比外面那些流浪的人好上千万倍!真主啊……”

      德尔勒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他见江镇拿起一个床单准备帮忙,连忙上前按住了。

      “江镇老弟,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做吧。”德尔勒憨憨地笑了。

      江镇没有接着和德尔勒客套,毕竟他的心思还在别的地方。

      “德尔勒大哥,你见到门口那对母子了吗?就是……”

      “你说的是拉菲亚吧?”德尔勒一边用木棒拍打浸水的床单,一边翻着眼睛看向对面的江镇。

      “呃……”

      江镇还不知道女人的名字,但是凭着那副绝美的容貌,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当地人的关注,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德尔勒口中的拉菲亚了。

      “别难为情,只要是男人,见到拉菲亚都会念念不忘的。”德尔勒冲江镇挤了挤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江镇顿时觉得脸颊发热,尴尬地低下了头,躲开德尔勒的视线。

      诚然,那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深邃的眼窝,挺秀的鼻梁,还有弹润的嘴唇,搭配在一张桃心一样的脸上,真可谓是精美绝伦。

      她的儿子,那个叫阿罕塔的小男孩,五官俨然就是母亲的男性翻版,只是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的颜色没有看清楚。

      他的脸型不像母亲的那样硬线条,尤其是下巴的轮廓和鼻梁的走势,都呈现着东方人特有的柔美和软绵。

      更难得的是,他那副白皙的皮肤,虽然附着一层黄沙,虽然暴露在烈日之下,却仍然不失润泽本色,全然不同于阿富汗族人的暗黑肤质,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女人自惭形秽了。

      只可惜,他的背部那片重度的烧伤。

      “德尔勒大哥,拉菲亚母子到底遭遇了什么?还有,她的儿子好像和你们不太一样。”

      “嗯,他是和我们不太一样,因为他的爸爸,是中国人。”

      “啊?中、中国人?”

      德尔勒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愣愣地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江镇的目光很柔软,像是一个看着患病女儿的慈父。

      “江镇老弟,听说那个男人和你一样,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说着和你一样好听的语言,可是他的人品,为什么会和你完全相反呢?唉,不管哪个国家都有坏人啊,江镇老弟,安拉会让那个坏中国人下地狱的!”

      接着,德尔勒向江镇讲述了拉菲亚的遭遇。

      十年前,一个中国商人在洛坦小镇歇脚,暂作休整后再去喀布尔倒卖皮革和地毯。

      拉菲亚就在他下榻的旅店当服务员,她那时才十几岁,比现在还要美丽动人,她全然没有察觉,那个中国商人已经对她打了歪主意。

      一天晚上,她的工作餐里被动了手脚,吃下去后整个人就昏昏沉沉,接着,那个人就对她做了非常粗暴的事。

      小拉菲亚不敢和别人提起这件事,她年龄太小,没有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直到腹中的胎儿都成了人形,她经历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洛坦镇一直都是贫穷落后的地方,当地医院不敢给她做引产,拉菲亚的家里很穷,家人也不可能把她送到喀布尔的大医院去。

      没有别的办法,拉菲亚的家人只能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就是她的阿罕塔。

      □□世界里存在着大量针对妇女的禁忌和限制,人们根本不可能包容遭受□□后产子的拉菲亚,更别说同情她。

      至于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也被看作是男人罪恶的昭著,是该诅咒的恶灵。

      阿罕塔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罪孽和屈辱,虽然这些肮脏的东西与他的人格本质没有任何关联。

      阿罕塔出生后没多久,拉菲亚的父亲就积怨成疾去世了,亲人们迫于舆论压力,只得与拉菲亚断绝了来往。拉菲亚带着小阿罕塔,住在镇南山丘上的一个破屋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拉菲亚每周日都会把自己种的粮食,或手工缝的衣服背下山,到集市上换些钱,至于阿罕塔,只有每个月到清真寺朝拜的时候才会下一次山。

      在上个星期联军与恐怖分子交火的时候,不知是哪一方的坦克发射的炮弹打偏了方向,拉菲亚母子的小屋就这样被炸毁了,阿罕塔当时就在屋子附近,他的后背就是在那时候烧伤的。

      听完德尔勒的讲述,江镇紧抿起嘴唇,双颊隐现出两股凌厉的线条。

      自打入境阿富汗以来,一直僵硬着的心就这样被软化了回来,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痛。

      “那,阿罕塔的伤,能入院吗?”江镇问道。

      德尔勒缓慢地摇了摇头,面容有几分消沉。

      “为什么?他伤的还不够严重吗?再说,他们母子也太可怜了。”

      “这里到处都是可怜的人啊江镇老弟!”

      “话是这么说,可是……”

      “再说让阿罕塔住进来,制度上也是不允许的。”

      “制度?什么制度?”江镇难以掩饰言语中的愤慨,生死攸关,人定的制度还有必要拿出来讲吗?

      “老弟,咱们这里叫什么?儿童福利院!阿罕塔是孤儿吗?”

      “他……”

      “他有妈妈啊!所以,拉菲亚等也是白等。唉,我们也劝过她,应该带着阿罕塔进城,到清真寺旁边的教会医院去。

      “她哭得可伤心了啊江镇老弟,她对我们说,孩子经受不起长途跋涉,她也没有钱做盘缠。

      “唉,江镇老弟,她等也是白等啊!还有那么多孤儿呢,院长不可能让他们住进来,将来财政部的人查起来,院长会很难堪的。唉,江镇老弟,那孩子真是受诅咒的灵魂啊!”

      江镇觉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一样,大喊道:“没有谁的灵魂是该受诅咒的!”

      德尔勒被吓得一愣,可很快就回过了神,他无奈地笑了笑,便继续自己手头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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