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独狐拜月

17、16

　　吉凶未卜

　　边城的夜晚，静得会让人忘了这个世界。

　　江恺同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阿罕塔，心绪突然变得莫名的平静，好像再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默默地看着他。

　　安详的容貌，细微的鼾声，轻颤的眼睫，还有时而吧唧几下的嘴唇，看着看着，江恺同就笑出了声，还用手去抚摸阿罕塔的脸颊，他根本没有多想，这样的举动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愫，他只觉得，他的所为，是这样的自然而然。

　　阿罕塔睡得不深，感觉到有人抚摸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正碰到那人温柔的目光，他们都有些尴尬，江恺同赶忙收回了手，支支吾吾的，好久才说出了话。

　　“嗯，那个，你……你饿不饿啊？”

　　他的样子很可爱，阿罕塔发出一声轻笑，很由衷的那种。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啊？噢，是……那个……是因为……你叔叔叫你，我听到了。”在阿罕塔睡着的时候，江恺同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是被阿罕塔这么认真地盯着，他再也发挥不出说谎不脸红的优点。

　　“是吗？我叔叔当着你的面叫过我？”

　　阿罕塔皱起眉兀自回忆，江恺同连忙打了个岔。

　　“你怎么会染上毒瘾？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你有苦衷对不对？你告诉我，我来帮你好吗？”

　　江恺同越说越心急，阿罕塔起初吃惊，进而感动，最后，看着那个一脸诚恳等待他回答的男人，突然大声失笑。

　　“什么有苦衷啊，命该至此罢了。”

　　“怎么这样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认命吗？”

　　阿罕塔听了，笑容就在脸上慢慢隐退，他阴沉着脸，看着江恺同，用愤懑却略带戏谑的口吻说：

　　“我一个阿富汗难民，想入境中国哪儿能那么容易？我只能跟着一个中国的人贩子，他为了控制我就给我吸毒。”

　　“你……受了不少苦吧？”

　　江恺同发自内心的怜悯全都表现在脸上，阿罕塔却没有动容，反而极为冷静地打量他。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问道，语气里是明显的防备。

　　“欸？”

　　“你知道我的过去，对吧？”

　　“你怎么……怎么会这样想？”

　　“通常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听了我说的那些话，都会先惊讶于我的国籍，说出‘啊，你是阿富汗人啊’之类的话，或是追问我怎么逃出来的，怎么认识中国人贩子的，只有我把那些事都说清楚了，他们才会有心思关心我，不是这样吗？可是你呢，你的好奇心不需要满足，直接关心起我来，这说明你对我的身世并不好奇，这是为什么？”

　　“我……我……”

　　“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不……不是，我就是关心你！比起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更关心你！”

　　“那就对了！萍水相逢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关心？你认识我对吗？”

　　“我……”

　　江恺同没有想到阿罕塔这样能言善辩，他前所未有的心虚，想了很久也想不到圆谎的话。

　　阿罕塔一直在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他抓住江恺同的衣领，激动地说：

　　“你姓江？你认识我？你长得……有点像……”说到此处，阿罕塔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很熟悉，我早该认出来的，你……你是不是……”

　　“阿罕塔！”江恺同紧握住他的双手，他仍在顾忌，可是泪眼蒙蒙的样子已经是默认下了。

　　“你……你怎么现在才遇到我？”阿罕塔抽回被握着的手，在江恺同的胸膛和肩膀捶打，“爸爸呢？他把我忘了对吗？”

　　“不是！爸爸他……”江恺同话到嘴边又立刻停住，当年父亲江镇身经百战，睿智果敢，都被鬼蝶找到了破绽，他现在不得不谨言慎行。

　　“阿罕塔，你不相信爸爸会抛弃你对吗？你只要相信心里的感觉就好。至于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现在不要问，你也别再问我是谁。”

　　“为什么？”

　　“总之你相信我就好了，我会带你走，离开这里以后，我再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阿罕塔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他自嘲地笑了几声，然后把身体靠回床头。

　　“不可能的，你带不走我。”

　　“为什么？你放心，我一定做的到！”

　　“爸爸也这样对我说过。”

　　“……”

　　沉默了好一会儿，江恺同不知道怎样打破这种沉默，而阿罕塔，在用这段沉默的时间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他决定要把实情告诉江恺同。

　　“你可能有危险。”

　　“什么？”

　　“在那间包房里的一个男人，叫我来打探你。”

　　“哪、哪个？为什么？”

　　江恺同快速回忆在包房里见过的人，一个是阿罕塔的“叔叔”，还有两个是嫖.客，除此之外，好像确实还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说话，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那种在混乱的局面下只顾抱头自保的鼠辈。

　　“那个男人……很粗暴……”

　　阿罕塔低垂着眼帘，回忆着刚才的经历，连说话的声音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问我到底认不认识你，我说不认识，他就说，要是等他们都走了，你折回来找我，我就要想办法接近你，再打探出你是谁，做什么的。否则就……”

　　“就怎么样？”

　　阿罕塔抬起头来，愁容满面，眼神里都是无声的求救。

　　“否则就把我囚禁起来，一辈子对我做那种事。”

　　“哪种事？！”

　　江恺同情急之下唐突追问，可是这哪里还需要问？就算问了，对方又怎么答得出口？阿罕塔扭曲着眼眸，把脸转向别处。

　　江恺同心底升腾起强烈的不安，同时又对阿罕塔的困境不知所措，看来他冒失闯入包房的行为还是暴露着身份。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总之应该是个狠角色。

　　这时，他又想起了离开多时还未见音讯的小马，一时恐慌得不能自持。

　　他拿出手机，给小马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然后对阿罕塔说：“阿罕塔，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天一亮我就想办法带你离开！”

　　“我要回去。”

　　“为什么？不要离开这里，我还不能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现在局势不太乐观，明天早上我一定带你走！”

　　“不，我必须回去！那个人说，如果我不在凌晨三点前回去见他，他就会杀了我的兄弟姐妹！”

　　“你……你的……”

　　“我叔叔……不止我这一个侄子啊。”

　　江恺同又是一阵心痛，两个人再次沉默下来，江恺同尴尬地看了看手机，确认小马没有回信，不安的感觉就此升级，阿罕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快去找找他吧，我应付得来。”

　　“可是……太危险了！”

　　“没关系，我回去就告诉他，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客人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了，只是没有效果而已，我一个……一个出来卖的，他也不会为难我。”阿罕塔轻笑了几声。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江恺同偏了问题的重点，阿罕塔却足够理智回到了正题。

　　“我不回去的话，那个人就更起疑心了，我回去也能为你争取点时间，你快去找小马吧。”

　　江恺同又露出决然拒绝的表情，阿罕塔突然生起气来。

　　“哎呀你快去吧！不要连累我去救人！我人贱命硬死不了！”

　　好像又有一颗锥子刺了下心脏，江恺同忍着心痛的感觉，轻声说：“你一定要小心，明天——哦不，今天早上五点半，在火车站见！”

　　“嗯，好的。”

　　阿罕塔笑着点了点头，他温柔的表情，迷人的目光，让江恺同紧张的情绪都瞬间缓解了过来，并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一切都如阿罕塔的轻描淡写，仿佛阿罕塔在几个小时后，真的能在站台上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