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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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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至人生暮年时,膝下儿孙满堂,丈夫虽去世的早,可生前待我极好,他们都说我这人是有福之人。是吗,我不知道,或许吧。我便这样安享了晚年,一直到现在,也到离开人世的时候了。
我遣散了儿孙和下人,听见他们在门外哭呜咽的哭声,我一个人躺在雕木花床上,视线变的模糊,但脑中的一些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过往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掠过。
唯有一个少年绯色衣裳,唯有他的样子慢慢的清晰。
“沈公子,阿姜常常想,这一生,是否只是我的黄粱一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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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顾名姜,相熟的人都唤我阿姜。家父是翰林院的顾学士,虽然为人迂腐了点,严肃了点,但其实我知道,他很爱我和阿兄。
阿兄自小是有些叛逆的,自打多年前他瞒着父亲只身投军,便和家里闹翻了,但阿兄仍常来偷偷看我,他知我因那些世俗礼教是不大能出门的,就常常来给我讲那些外面的故事,我听得多了心中便生向往,可又迈不出这一方小小的庭院,又不禁感到失落。
“阿姜,给你。”阿兄爬在我窗前,警惕的四处看着,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才偷偷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
我打开瞧了瞧,是包街边的小吃,父亲总觉得街上草民的东西都不干不净的,不许我吃。
“阿兄,父亲去上朝了,你不必瞧了。”我有些无奈的看着阿兄。“你到底还要与父亲怄气到几时。”
“我这才不是怄气,”阿兄脸色冷下来,“我只是不愿过他替我安排好的人生。学四书,读五经,考科举,进庙堂,这不是我愿走的路。”
“那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又受伤了……”我心疼的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阿兄额上的血痂,可一想我如今已十五了,嬷嬷前不久刚教训过我,我已经是没几年就要嫁人的年纪,该与父兄有些界限了。
“你懂我的阿姜,我的心在沙场,不在蟒袍之下。”
我还想再劝,可看阿兄皱起眉头我便闭了嘴。罢了罢了,这两块硬石头,我哪边也管不得。
“不与你说了,沈山那小子伤得比我还重些,我去看看他。”阿兄说着便要跳下窗台,我急忙抓住他衣袖。
“沈三哥……沈三哥也受伤了吗?”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淡些,可另一只借着宽大的衣袖遮蔽紧紧攥着的手却暴露出我心下的担忧。
“是啊,差点一只手就用不了了。”好在阿兄大大咧咧,此刻又实在担心好友,倒也为发现我的异常。
我闻言,心霎时揪在一起,“那,那他现在有好点吗,还要多久才能康复啊,以后用手会不会有影响?”
“那倒不会,沈家疼这个小儿子疼得紧,沈伯父还特意进宫问圣上借了御医,现今已没什么大碍了。”
我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心,于是有些焦急的推了推阿兄,“那你快去吧阿兄,正好教女红的嬷嬷快来了,你别被发现了,父亲若知道你来过,跑八条街也定要打断你的腿。”
阿兄闻言不自觉的抖了抖,“好,那我下次再回来看你。”
阿兄走了几步,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阿兄,沈三哥的状况你记得告诉我一声,顺便替我给 他捎句慰问,就说……就说阿姜祝他早日恢复,盼他与你二人再驰骋沙场之日。这么说便好。”
阿兄狐疑的看我,“你这么担心他做甚。”
我将被风吹乱的碎发轻轻掖至而后,“毕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哥哥,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的。”
阿兄点点头,心道确实便转身离去。
“阿兄,记得说!”
阿兄没回头,冲我摆了摆手。
我这么担心他做甚。
自然是因我心中有鬼,不敢言说。
我坐在木椅上,皓腕轻晃,带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灌了好几口凉茶才安抚下心中燥热。
京城人人都道,顾家小娘明艳端庄,仙姿佚貌,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恪守规矩,挑不出半分毛病,谁家若是娶回这位小娘子当儿媳可是占了大便宜。
可我听的心虚,我这位“恪守规矩”的小娘子喜欢着自己阿兄的朋友,打情窦初开至今一直是那一人,从未变过。
沈三哥,是阿姜打小恋慕的人。
想到这,我脸又开始燥热起来。
院里桃花开的正俏,桃枝一路向上攀爬,在春光里晃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似是想爬出高高的垣墙,可终究还是败在了墙角的灰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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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落满京郊的那一日,我再遇见沈三哥。
阿兄和沈三哥又要出征,在玉楼坊请了几位相熟的好友作别,虽然除了阿兄和沈三哥以外,我们几人都知道两家父亲暗地里还是偷偷托了人暗中保护,但到底是上战场的大事,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现今出门已经是不大容易的事了,求了父亲许久才被应允,带上素白色的面纱,穿上宽垮的衣裳,把一朵初绽的娇花藏在阴影之下才作罢。
莲步轻移,一步三寸,打小被折断的脚掌走多了路便隐隐生痛。我没法子,只能乘轿子过去,微风吹起帘子的一角,我听见街边背着菜篓的农家女议论纷纷。
“这京城的大小姐就是气派,随便出个门都是要人抬着走的。”
我随着缝隙看去,长相说不上好看,但小麦色的皮肤和脸上两坨殷红显得健康又可爱,一双脚踩在草鞋里稳稳的落在地上。
我苦笑下,不做辩解。
来到玉楼坊,由婢女扶着来到订好的上座,阿兄不在。一个少年穿着绯色衣裳坐在中央,眼似弯月,眉如墨画,一头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还缠着布,想必是手还没好全,捏着个小瓷杯,里面的液体不必想,自是上好的琼花露。他嘴角挂着笑与一旁的人说着话。
那是沈三哥。
手都没好还喝什么酒,我抿抿嘴,却没身份劝说。
“阿姜见过沈三哥,见过几位公子。”我微微屈膝,行了万福礼,动作标准的不差分毫。
沈三哥看向我,目光微微下移,眸色暗了暗。“阿姜啊,好久不见。”他开口,余下几位公子也跟着问好。
我点点头,坐在专为我设的小桌处。桌子的位置摆的很好,我可以正大光明的看向他,不被任何人发觉。
我听着沈三哥天南海北的聊,只要他在的场子,他永远是话题的中心,这几年的军旅生涯更让他多了许多我们这些养在京城的官宦子弟不知道的事,快马扬鞭是什么感觉,大漠的风沙是什么味道,西北有种动物叫做橐驼,背上驮着两个大肉球好生怪异……
我听着听着就入了迷,他口中的世界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正说着,阿兄推门走了进来,几位公子调笑着说他晚到该罚,阿兄豪爽的自饮三大白,沈三哥跟着起哄,眼里流光溢彩不可忽视。
人齐便可以开宴了。
我安安静静的吃着小碟里的菜,没几口就饱了,又带上面纱听他们聊天,我能出来的机会不多,所以每次出门都抓紧机会想要多听一些见闻。
眼见那几位公子又借送行之名灌沈三哥酒,我到底担心他伤势还是开了口。
“几位公子莫要再灌我阿兄和沈三哥了,若是行军路上酒劲上来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是要在军中闹好久的笑话了。”
其实他们怎会不知道阿兄和沈三哥的酒量哪是他们几个能轻易灌醉的,可到底给我面子没再灌。
阿兄悄悄嘀咕句“事多”,我低低的咳嗽一声他便不再说话,沈三哥低声笑了笑,沙哑温润的声音活像是化作只无形的手在我心口挠了挠,惹得我一阵酥麻。
还好已经带了面纱,我心中庆幸。
那几人又开始行酒令,人声喧哗里,沈山突然转过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手臂,我视线慌乱又尴尬的四处乱看。
沈三哥又笑了笑,眼睛直直盯着我。
“谢谢啦,阿姜。”
我愣了下,有些羞赧,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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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酒后三巡,几位公子哥早已经醉的不像样子,阿兄左手勾着一个,右手拉着一个,时不时还得踹一脚前面的人让他别走偏了。我看着觉得煞是好玩,偷偷捂嘴轻笑了笑。
却不料旁边有道男子的低笑响起,我转头,沈三哥不知什么时候落到最后,此刻正站在我身边,他嘴里叼着片柳叶,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斜眼睨着前面的好友,眼底写满少年意气四个字。
阳光正好的春日,我在春光里描绘他的侧影,他唇角的弧度,他眉梢的欢喜,阳光照射下发着光的少年,柳色青翠配以唇色殷红,是寻得世间一切珍贵的色石粉料也绘不出的人间绝景。元景二十一年的最后一瓣桃花落在他肩上,公子与桃花两相辉映,阿姜好不欢喜。鸢肩公子二十余,齿编贝,唇激朱。说的应该就是沈三哥这般的少年。
“阿姜长大了啊,”沈三哥语气懒洋洋的,似是只刚睡醒的猫,“没小时候可爱了。”
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有些钝,闷得很,可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沈三哥也变了啊,我们都长大了。”
他只摇摇头不说话,我们沉默着前行。
“对不起。”沈三哥突然开口,我疑惑的看他,他认真的盯着我,我这才确定这话是在对我说。
“沈三哥为何突然道歉。”
“你还是……缠了足。”
“疼吗。”
听着他的问话,我的记忆突然倒回许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