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包变疯批》九笔南华

1、太丢人

　　十七岁那年，懵懂又无知，小小的世界被作业、复习、考试、成绩给塞得满满的。但是总有明媚的阳光穿过书本的缝隙，照耀着黑暗中的花骨朵。

　　"月考红榜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校园，只看到大批学生争先恐后地背起书包向成绩展示台跑去。

　　"每次都是在放假前出成绩、贴红榜，这都是华才中学的惯例，也不知道他们在兴奋个什么劲。"卓文远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单肩挎包，痞里痞气地搂着胖胖和小卷毛走出教室。

　　"就是就是，给自己放个好假不好吗？"小卷毛在一旁附和。

　　"远哥，你看冷姐居然在看红榜，真稀奇。"

　　"可笑，她总不会期待红榜上有她名字吧？"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闹过去，许颜丝毫没有听到他们的嘲讽，她正在踮起脚尖，努力地往红榜上瞅。奈何她身材娇小、身高不够，被前面一堆人给围得水泄不通，愣是什么也看不到。

　　她不是个爱往前挤的性子，但也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可她还是乖乖地站在后面，等着人潮慢慢散去。

　　初秋时节，风还有些温热，不一会儿她的脸上就出了些薄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终于，一波一波的人走，一波一波的人来，还是让她逮着个缝隙，站到了前排。

　　暗红色的宣纸，上面用黑色墨水写下了清健遒劲的楷体字，红榜上还残留着些许墨水的臭味。红榜上写着全年级排名前十、每个班级第一名以及进步很大的优秀学生姓名。

　　许颜熟练地从高二全年级排名那栏开始找，随后她神色平静地穿过人群，骑上了有些破旧的电动车，身上的热气很快被路上的风吹散，她偷偷地笑了。

　　十七岁的时候，总有些快乐是偷来的。

　　她哼着跑调的小曲，拐进了小巷。推开生锈的大铁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霉味。抬眼望去，小小的院子只能看到正方形的天空，几乎没有阳光能从二楼照射下来，院子里和一楼的住房里的石灰地永远都是潮湿、斑驳的。夏季又热又潮，冬季又冷又湿。

　　这是许颜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是许颜跟着爸妈从农村来到城市后，在城中村租的房子。很多的农民工都会在这里租房子，来来走走，许颜家是待得时间最长的。许颜早已习惯这一切，将刚买来的菜放到屋里，一刻也有没有停歇，舀好水、放好馒头、打开电磁炉，便开始择菜。

　　"呀，废物许颜回来了。"刚打完游戏的许铭，眼睛还有点不太适应屋里的暗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一边喝水，一边挑衅着许颜。

　　许颜显然早已习惯，默不作声地继续择菜。

　　"许颜，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哥哥’我？"许铭其实比许颜小三岁，却从来不叫许颜为姐姐，反而天天让许颜叫她哥哥。

　　"许颜，你难道不该感激我吗？要不是咱爸妈因为怕没人照顾我，你觉得爸妈会把你从农村接到这里来吗？说白了，你就是咱们家免费请的保姆。"许铭讪笑一声，还随手拿起几片烂菜叶子扔在许颜身上。

　　"闭嘴。"许颜忍无可忍，像只发怒的小兽瞪着他。

　　"呵，‘哥哥’要接着打游戏了，你赶紧做饭吧，要不然……等爸妈回来，饶不了你。"

　　许铭得意地坐回电脑桌前，系统更新好了，他又可以接着玩游戏了。至于许颜嘛，他就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

　　许颜依然在择菜，刚才许铭的讽刺，她辩无可辩。

　　其实许颜做过一年的留守儿童，在她九岁的时候，她的爸妈带着她的弟弟许铭来到了这个城市。那一年她很孤独，她总是在夜晚无聊地数着空中星星，对着爷爷奶奶却无话可说。她自己学着手洗衣服，却羡慕别的小朋友有妈妈在身边陪伴。那一年她太叛逆，以至于爷爷奶奶一直劝她爸妈把她带到城市里一起生活。

　　直到现在，她爸妈从来没问过她那一年过得开心吗？却总会感叹那一年她弟弟太小，没人照顾太可怜。

　　月亮早早地挂在东方，晚霞却依然在燃烧着自己，力图为世间带来最后一丝光明。许颜把烂菜叶扔进垃圾桶，把做好的饭菜摆到低矮的饭桌上，静静地等着爸妈回来。

　　"许颜，你真的一无是处，做得饭难吃死了。"许铭一边吃着饭，一边嫌弃。

　　许颜面无表情地回怼道："你可以不吃。"

　　吃完饭，许颜爸妈坐在板凳上看着手机，许铭又开始打游戏。许颜打扫好一切，穿着短裤和凉拖，出门将垃圾扔进村里专门负责回收的垃圾站。

　　"你天天除了打游戏还会干啥？看看你考得那点儿分数。"

　　"我打游戏怎么了？跟我学习有什么关系？"

　　许颜刚回到家，就看见许母和许铭正在吵架，剑拔弩张的气氛让站在门口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待着。

　　"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挣得钱，就是让你逃课在家打游戏？你天天打游戏，哪有心思学习？"许母接着道："你去看看你王姨的儿子年年拿奖状，你呢？老师天天叫家长。"

　　许铭红着脸，露着青筋，指着许母道："那你怎么不看看人家父母多有能耐？人家家里多有钱，谁像咱家这么穷？连个房子都买不起，租在这个小破屋里。"

　　"我真是服了劲了，怎么生出你这个儿子？"

　　许母越想越生气，拿起手边的碗，停顿了几秒，却朝着许颜的方向砸去。那是许颜刚刚刷好的碗，现在它的碎片从地上弹起来，狠狠地划破了她的小腿，也擦伤了她的左脚。

　　比起疼痛，她更多的是震惊。许母每天骂她，偶尔会打她，只有这次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出气筒。而且那绝对不是误伤，因为许铭根本就和她站在不同的方向。

　　"你为什么往我这里摔碗？他惹你生气，管我什么事？"她生气着、委屈着、大叫着，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闷闷的，上不去、下不来。眼睛红红的，腿上流的血也红红的。

　　许母无理搅三分地说道："谁让你自己找个不长眼的位置站着的。"

　　可许颜知道，碍眼的从来不是她站的位置而是她这个人。

　　许颜发抖着说不出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让它流下来。只好背过身、换好鞋，骑着电动车出门。刚出去，她的泪水便迫不及待地落下来，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很快就又有新的、温热的眼泪流下来。

　　她不懂，为什么无论她做再多的家务，她的妈妈也不会喜欢她？她还记得刚来到这个城市没多久，许母有次又在骂她，作为和事佬的爸爸把她支出去买东西。她清晰地听见她的爸爸问她的妈妈为什么每天都要骂她？她也清楚地记着她的妈妈回道：我就是不喜欢她。

　　许颜来到她的秘密基地，对于其他人来说，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银杏路，对于她来说，它承载了她太多的心事。

　　去年的深秋偶然路过，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金黄色的银杏叶。风一吹过，满天飞舞着金灿灿的蝴蝶，自此，她便爱上了这条路。闲暇之时，她会抱着漫画书来这里看。可是今天，坐在冰冷的白色灯光下，她只想肆无忌惮地哭一场。

　　她低着头，小路上一辆辆的汽车驶过，她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腿上的漫画书上，然后很快地晕散成一大片。

　　"需要用纸吗？"一道清澈、明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颜盯着眼前递过来的纸巾，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怔愣了许久，许颜才看清他的脸。许颜低下头哭得更凶了，泪水哗啦啦地掉下来。

　　"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许颜连忙用漫画书挡住脸，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道："啊，太丢人了。"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碰见季锦南？她现在一定丑爆了，她的眼睛肯定红肿得像只兔子，她的鼻子肯定红得像小丑，而她还用这幅模样盯了对方那么长时间。啊，还能有比现在更丢人、更悲伤的吗？

　　"我不会笑话你的，每个人都会有伤心的时候。而且，我们又互不相识，你不用担心。"

　　许颜一边流着泪，一边大脑在缓慢地运转着，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说得有道理，他肯定不知道她是谁，而且她也没有穿校服出来，所以胆子就大了些。

　　随后，季锦南就看到了红色书皮的《搞笑漫画》移下后，露出来一只探头探脑的红眼睛兔子，不禁在心里暗自发笑。

　　"你的腿流血了，我帮你简单处理下。"

　　许颜刚想说不用，他就蹲下身，拿着纸巾擦着掉她腿上已干的血迹。他的动作太轻柔，以至于许颜紧蹙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脑子里只剩下他温暖的手停留在腿上的触感。

　　晚风吹起他的碎发，阴影盖住了他的眉眼，可是许颜低头就可以看到他高挺的鼻梁、流畅又有些棱角的轮廓。

　　路上有秋风吹过银杏叶的沙沙声、有汽车驶过马路的摩擦声，有少年刚跑完步后轻轻的喘息声，还有她那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条件有限，只能简单处理下。还好伤得不是很深，你回家后记得用酒精消下毒。"

　　季锦南的站姿永远都是挺拔、笔直，像家乡路上的白杨树一般。他的眼睛永远都是炯炯有神，如点亮星河般璀璨夺目。

　　许颜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看着黑黝黝的马路道："好的，谢谢你啊。"

　　"那你早点回家，我接着跑步去了。"

　　"好。"

　　许颜望着季锦南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穿着运动t恤在奔跑。在灯光与月光的交汇照耀下，露出的那截后颈和那双手臂像白玉一般，既冰又美。

　　城市的夜永远都不是漆黑的，许是无数个灯红酒绿照映着夜空，所以夜晚的天空总是暗红色的。

　　许颜轻轻地闭上眼，清风拂面，双手撑着长木椅，两只脚丫晃啊晃。红榜从脑海中跳出来，跃入到她的眼前，上面赫然写着：【第五名高二一班季锦南】。